深冬，青葱已花白了叶子，成捆堆在大路边，等行人来买。刮大风那天暮晚，也是路过这里，几个女人包着头巾立在路边，黑夜渐渐裹住她们，她们来回跺着脚，手抄在衣袖里，向呼啸而过的车辆张望。车子驶过，卷起散落在路上的白葱皮，只留下几缕淡漠又冷冽的野风。这个傍晚，仍旧是成捆堆在路边的葱，几个人戴着厚围巾售卖，土地上冬麦青短，村庄无遮地向夜色沉沦。

       桥，铁轨，高速公路和步行街，是这人间的主旋律，我们都合奏其中。不过，总有些音符被遗落，总有些乡野小调行走在低矮的民间，如同大道之外，那些荒僻的路，尚未被众人踩踏的陌生的小路。荒僻而不被重视，不被重视而依旧自由自在的，自由自在而封闭不曾开化的，不曾开化而形同天真的，那些初始的纯粹和好。

       偶为山林客，也是向心荒僻处暂偷生。

       你不知道，水边停着的可能是一只仙鹤，我想她该是一只仙鹤，我独自来到绿绮平铺的水边，她临水而立，我轻笑了一声，她就惊觉而飞，为了接近这只白色的大鸟我在荒草里穿行，从水次，到山腰，到芦苇丛生处，到高高的土坡上，等我精疲力竭，它拍拍翅膀飞走了。我在山谷，从两山夹峙的天空目送她，看着她扇动白羽，越飞越高远，那翅膀也似水波纹般越漾越浅，竟给我一丝失落的凉意。

       林间这些路，只是一小段归途。我耗费气力爬过的，算是无人之境。当然，无关艰险，仅仅因为荒僻静默。我走过溪水漫过的冻土，湿漉漉结着薄冰，试探着去踩，才不至于陷入泥淖，回头看看不留痕迹的地方，自喜甚是轻捷。我走过草丛，草籽的箭矢刺满双腿，干枯的植物，也能接近一朵花的意态。芦苇很高，折时有脆响，没有风，静立着，飘飘地，像一缕很洒的刘海。

       干树叶满地，踩一路过去，对着空谷里高树，小溪，冻土弄出一片聒噪。有时候，躲在草丛里的鸟闻声惊飞，扑棱着翅膀，擦身远去。随着是一些尘埃，草叶和细羽毛在空气中浮动。我也心惊着，站在原地不敢举步。直到确定这一处深草中，只有我一人，才寻着水声继续往前。

      芦苇稀疏之处，生着一棵槐树，空隙足以容我下到水边。清浅的水底，伏着许多圆叶子的碧草，既清亮又葱绿，纷乱着，布置着小溪。溪边泥土松软，走上去像踩在毯子上，我沿溪而行，头顶交织着无数枝条，还有高高的芦苇，我从这个角度看芦苇的影子画在天空里，人字形大雁向南而去，水声伴着我，我碰撞到芦苇和枯草发出脆响，心里宁静又欣喜，欣喜又胆怯，胆怯又好奇。犹如处在一条皱纹里，沉在天空的河底，行走在芦苇树叶支张的帷幔中。

      一抹芦苇伏在山下，头白如雪，俯首称臣。我从溪水岸往上寻觅，高处的芦苇拉我上去，未及站稳，几只大鸟扑棱棱飞起，落到山腰高树上。草丛里，有大鸟卧过痕迹，压伏的枯草，几个凹下去的土坑，一层绵细的土沫。端详了片刻，因为蓬乱难行，我便原路返回。而这时，我才发现，有大鸟在树上厉声齐鸣，针对我这个入侵者。当我越走越远，鸟鸣也息了，四周重归宁静，唯有我踏碎枯叶，只身前行。

     太阳是个白圈，斜簪在山头。择高处坐下，放目满谷衰草在微风中起伏，草也萧萧，木也萧萧。长空一声，白鸟翩翩。亮翅处，空谷成河，敛放催波。

     冬心不似春心多，只消雁鸣，只消微雪，或者寂寂空山，寻着一点溪水的踪迹，偶为闲客。权作要避开那世上的热闹，权作要向荒僻处觅一朵棉质的野花草，得一丝世上的最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