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雪一直在下, 纷扬又从容。
瓦楞,树梢,半壁残垣,水瓮的边沿,墙角的枯叶,电线杆子上老旧的播音喇叭,阡陌相连的村庄,原野,数不清的屋顶,都落了白雪。清风回雪,你也在落满雪的树下站立了一刻吗?抬了头,雪落在眼里,风吹乱你的头发,心里却一片宁静。或许,你又去了园子,走在无人的小径,看一眼拜雪低伏的竹影,拾阶而上,留一行新雪上的屐痕,拂过石栏的你呵手藏袖,去寻那旧日的离亭。我以为,一切好的名字,都该跟雪关联。所以,我许你一个雪的称呼,记得来日,报于我相认。
自昨日晨间,雪花无声落到我庭院。我像等来了一个故人,静坐在炉边窗口,相对忘机。过去的季节,都可以任它去,唯有这雪冬,总是不舍。回头处,一野苍茫,无所住,只是心依旧温热,好似不曾有过来去,不曾有过疏密远近,四顾皆白,无所有,无所不有。你就在这样的苍茫里栖身,其中一朵,另一朵,另一朵旁边相像的一朵,是你的模样。我看一眼记不住,不住要去勾画深想的模样。你也曾落在我肩头发上,又一语不发,悄悄隐去了吗? 你是什么样的花?拿着冷香和茂密,从高处吐蕊,一朵朵铺满,加厚,放光。
夜里不忍睡,晨间醒来早。看你在我窗外从容飘落,时而徐缓,时而匆忙,我看着雪,如同坐等一场天荒地老。时间赐予我的寒冷只是雪花的轻,你的寒冷,对我而言多么轻,即使在乎,也不能成为负重,我太爱这一抹清亮的纯白,自然而生的纯白,是雪骨和性情的分量,该被看中。
一整天,我没有听过鸟叫。只有炉子里的火苗在唱歌,坐在炉子上的水壶吹着口哨。丝丝的水汽升高了,花窗就在炉边,我采了花放在上面,它们一朵朵醒来,睁开眼睛打坐,我羡慕它们,用一生静坐,用美丽修行,不抱怨不赞美,在青枝上为春天绣出第一朵花,默然以示:有请春天。枝上的花儿已经挤满,我数不过来有多少,想要劝住它们,俭省地开,从容地落。
每隔一两个小时,我就去庭院里扫一遍雪。所有的劳务中,扫雪该是件极浪漫诗意的事,这件事是不用指派我都会自动地,欣然前去的,往雪地里一帚一帚扫过去,轻软地向旁侧一推,清出一条小路,或者堆扫成丘,一点点地看雪丘变高,扫过的地方,旋即雪又落了,慢慢将脚印掩埋。雪花擦着脸颊落在衣襟,衣服的褶皱处已经积了雪,头发上挂着一层,走进屋子,不消一分钟,都化成一片湿润。
能有这座庭院,一方天井,供我清扫,是快乐事。
我坐在窗前,对着雪落,对着天荒地老的静默,陶然忘机,如遇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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