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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时,细月一弯。月的上方有孤星,月星相守,遥遥依护。
新铺的小路,走上去能觉出沙子的细软,就着店铺里隔门隔窗的灯光,慢慢走。晚风吹衣,体轻如叶,这叶是春风里翻飞的杨树叶,白日里行至树下,满树鲜活的叶子仿佛一夜间滋生出来,上面流溢着光,流溢着可人的翠微,绿色原来是这样一天天绿向浓深处,沉潜澄淀成最后的金黄。只是夜晚,风里失眠的叶子,正一心思虑着生长,赶着这一场一场的春风,驰骋不息,直至把自己翻飞成一片蔽日的浓荫,盛接日色月光。听,它们细碎的脚步,越来越响亮的掌声,一阵一阵地呼喊着,往前跑。
街边空地处,一对小夫妻守着许多瓷器。我只晓得青花瓷,但也未必就真正识得。不论怎样,光是看那优美的颀长瓶颈,摸那细腻的瓷釉,赏那鹊登枝,水映月,侍女弄花,佳人倚门的图样,就已经满心喜欢。挑了一对簇花莺对啼的白瓷瓶,谈妥了价付了钱,小心地抱在怀里,捡了个石墩坐了,看夫妻两在那边招呼其他客人。
女人已有六七个月的身孕,步态蹒跚,显然是一天下来累了,走时总用左手撑着后腰。她偶尔站在丈夫身边,一唱一和地同人讨价,更多时候呆在入口处,环顾全场,恐是怕丢了一两件去,这一天的辛苦就白搭了。场子的一角上,支了个临时帐篷,帐篷靠着几棵树,白日里遮阳,也隐蔽不碍眼,帐篷外放着一双红色拖鞋,鞋子落了尘土,两只相距甚远,像是要各自出逃的样子。帐篷后面有做饭用的煤气灶,锅瓢架在灶上,放碗筷的立柜里一把青菜,半包拆开保鲜膜的金针菇,零散放着,是生活里别样的滋味。
本不想买,犹豫之下,觉得那挺着大肚子女人的艰难,便买下了。我抱着瓶子的怀抱,曾几何时也是抱着小小婴孩的,想着这些,不由生出许多慈悲的意绪。如那一天,也是在夜的街头,两位老人拦住我,称是河南人,出来找孩子半个月了,孩子仍无着落,现在身上钱用光,向我讨吃一碗饭的钱。朋友拉着我就走,说是骗子。我想骗就骗吧,毕竟是可怜的老人,宁愿相信是真,给了他们饭钱,心里才有种坦然。
其实,并不是没有被骗过。正是送走老人之后,在超市门口遇到个卖花的,买了一盆待放的栀子花,回去两三天就枯死,当晚那叶的明翠,那花苞的蓄势待发,那卖花人嘴里的夸赞,也曾给我短暂的欣喜愉快,甚至心怀希望,满是希冀,要待那大朵的白开出来,馨香整个房间,却不出几日便露出了决绝的意态,活生生地不饮不食,以死相对。但我仍不相信是卖花人欺骗了我,倒想着是自己与这花无缘。
月弯细如眉,走在月光下,走在这尘世的路上,不论素衣还是华袍,谁不是刚刚度过生命中的一天又一天,然后奔赴明天。但也有些人,只能数着不多的日子,精打细算地慢慢码出一枚一枚,像掏空口袋里为数不多的铜钱,心怀忐忑。
日间办公室来了一位母亲,身后跟着她的女儿。母亲哭得很厉害,话语断续不清,极度的悲伤叫她语无伦次。我看着那个女孩,鼻孔里塞着纸,鼻血止不住似地,滴滴答答。不一会了血就濡湿了整个纸团,她捂着鼻子,静静地立在母亲身后。周围人低语着,才知道这孩子是此次体检时,检出了白血病,多么上进乖巧的女孩儿,大家都唏嘘着。母亲的意思是要募得一些捐款,希望能挽救女孩花朵般的生命。十七八岁上,一个母亲的孩子,她得白血病;一个女孩,十七八岁上,得了白血病。于谁不是晴天惊雷,我看着眼前的一幕,陪出了许多眼泪。直到下午,我的心还很痛,一想到那个素日里,常微笑着打招呼的女孩,难过,惋惜,忧怨。
终于走到楼下,踩着高跟鞋的脚,罢工似地不愿挪动。我又往花园边去,放下花瓶,坐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呆,也许我就是个天然呆吧!月亮高了,也呆呆地在天上静坐,凉凉地,久久地,把素白的月色织进春的单衣,送给流水的日子,薄而轻,轻且透,乍暖还寒。
想起了木心先生的话:如欲相见,我在各种悲喜交集处。
谁不是在悲喜交集处呢?却仍要满怀希望,“如果不满怀希望,那么满怀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