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中的积雪没有化掉的，母亲吩咐我全部铲进菜园，菜园的菠菜深深埋在了雪里，雪一化将是一片翠绿。

弟弟吃饭间感慨地说，学校的蔬菜太少了，炒韭菜，炒青菜比肉菜贵，还是家里好，菠菜，白菜，小青菜多的送人都没人要。母亲自豪地谈起了种菜的事情，从一分萝卜地说到原来抱厦旧址上的菠菜，白菜，油麦菜，葱，芹菜和蒜苗，多少送给邻居，多少送给铁路上的宁叔叔，多少送给二姑，多少没送出去又吃不完坏掉了，话语中有骄傲也有惋惜。

弟弟不合时宜地说,那你不知道少种点，白费力气！

母亲失望地看了他一眼，我这全是绿色的蔬菜，萝卜晒成干都给你姐姐带呢！就你不领情。

弟弟看看母亲，识趣地说，我走的时候要带咸菜，酸白菜。

母亲满足地笑着，像一个孩子。

后院的菜园子，园子旁边的葡萄架，流下过多少汗水就留下了多少故事。

一个夏季的傍晚，天空阴云低垂，雷声滚滚，为了免去抬水，担水浇菜工序，母亲选择在大雨到来前带领我赶种豆角，这种豆角在秋天是旺季，成熟之后比一般的豆角要扁平且要长，颜色是紫红的，凉拌来吃有点甜，秋季的早晨和晚上母亲都要端上这道菜，就着朗朗的月色慢慢品尝。

母亲催促着我用铁锹翻地，她处理着底肥还捡拾挑选着种子，母亲不催促的时候雷声就替她催我，我裸着细瘦的胳膊不紧不慢，气喘吁吁，那时候的铁锹一定是一点沉，如同那时初中时骑过的二八自行车，需要费尽全身力气来驾驭。 铁锹曾被攥过的地方光滑微凹，刚刚还把一堆堆白雪送进菜地，此刻举重若轻的活，那时却是难以承受之重。 母亲一边埋怨我的挑食孱弱一边抡着头干活，一深一浅地掘土，或轻或重地敲碎土块，自如舒展地使唤着手里的工具。

我站在槐树下休息，雨已经噼里啪啦地砸在树叶上。母亲拿个草帽扣在我头上推我一把叫我先回，我不假思索，跑到了屋檐下，母亲在雨中迅速地刨平菜地，桐树和槐树湿淋淋的，母亲也湿淋淋的，她开始收拾工具，抬头看见我站在屋檐下，摆摆手叫我赶紧进屋，我顺从地回了屋。

那年的豆角架都压倒了，大把大把的秋豆角都变成了饭桌上的主角，末了，吃不完吃腻的豆角又变成冬季桌上腌制的酸豆角，别一番风味。

母亲在菜地种种出了清贫年月里的美味佳肴，也教会了我们朴素日子里的勤勤恳恳。

1989年夏，家里的抱厦漏雨破旧不能再住了，父母拿出所有的积蓄修建新屋，家里每天干活吃饭的人都特别多，母亲除了干些零活打些下手还要负责午饭晚饭，好多家务也落到我肩头。家里菜园的才很快拔光了，母亲叫我去离村子两里开外的麦地里挖葱。盛夏季节的下午四点，阳光炽烈，离家之后我就像脱缰的小马自顾自地玩了起来，拔菜的事情抛到脑后，天快黑的时候我把采到的野花都抛到砖厂旁的池塘里，在村边别人的菜地里趁着暮色偷一把葱回家交差。

回家时候已经开饭了，我想了无数谎话来骗母亲，但在母亲巴掌举起的那一刻全都忘掉了，来不及辩解，就是一顿巴掌，母亲不知道我在那个傍晚看到了怎样的晚霞，看到了池塘边野花上怎样的蝴蝶和蜻蜓，看到了池塘里怎样漫漫的碧波，玩了怎样的狗尾草，玩了怎样的泥巴，她只听说我在村边玩耍还偷了张家的菜。

那个夏天的夜晚，院中堆满了沙子水泥和砖头，父母半夜起来用水浇砖，一只黑狼狗栓在废旧的拖拉机上守夜，我面向墙壁躺着掉眼泪，母亲进来喝水，给我盖上一条床单，我假装睡得很熟一动不动，母亲喝完水又去收拾院里的工具，父亲拿着自来水管站在月色里，我躺在昏黄的灯下，泪水漫漫而下。

第二天起来，干活的人已经来了，厨房门闭着，我胆怯地站在屋檐下。

母亲正在搬一摞砖头，她朝我喊，饭在厨房。继而又低头干活。

我走进厨房，案板上有一碗温热的稀饭，旁边放着香喷喷的葱花饼。我还看见靠窗的水缸旁放着一大堆带着泥土的湿漉漉的青葱。

一切都是湿漉漉的，犹如儿时早晨傍晚时候的村庄，村庄外的池塘和田野，村庄中庭院里青青的深深的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