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去手上的面粉,掸掉满身的烟火味,再次整理明早要用的蔬菜,收好酒杯,轻盈地跟厨房的碗碟勺筷一一道别,对厨房窗外旋然升起又落下的烟花微笑,凝视烟花背后深邃无比的星空。
此刻的人间如此和穆,天地间闪过一道神光,照彻天空。
关掉厨房的灯,换上外套,去外边走走。
这是一天中最自我,最惬意的时刻。
万家灯火深密似海,我在这样的灯火中沉沉浮浮。
街巷通明,人迹罕微。风裹着雪,箭簇般坚硬的寒风冷冽地射来,无处躲闪,避之不及。
忧伤在此刻是不合时宜的,即使它成为一种习惯难以戒掉,也要拼尽全力去甩掉它。开阔的操场上铺满白雪,就让我在雪地上撒撒野。但我想,我不能在这里撒野,因为敬畏这片近乎虚无的洁白。最好,莫过安安分分地在雪中走一走,让脚去测量它的深度,由表及里去感知它的温度,让心灵去请教它的含蓄和洁白。像小时候那样掬起一捧干净的雪 ,偷偷地吃一口,已经好久没有吃过雪了,这个举动令我诧异,我不知道自己也会吃雪,像是学会了一种新本领,又像重拾了某种记忆,离开自己很久,我想上下打量自己 ,左手拉住我的右手,反复摩挲着,这只笨拙而粗糙的手,手心纠缠的纹理丝丝缕缕像心灵的根须,分分秒秒都往地心汲取的根须。
烟花又一次冲向夜空,那么短暂又那么疯狂,璀璨绽放的时刻它终于和天空拥抱,旋即掉头离去,黯淡,黯淡,消亡。
鞭炮在四面八方炸响,它的宿命就是燃烧并粉身碎骨,带着生命全部的激情叫嚣,疏忽灰飞烟灭,沉默,哑然,死寂。
前排的楼房惟亮着一盏灯,那是我刚刚走出围城的姐妹。二楼拐角处的孤独与凄寂没有谁能比她清楚,从楼下走过,分明听到电视机最大声的聒噪,最喧闹也最寂寥。
楼下一棵梅树正开花,“暗香浮动”的诗句悠然亮起。雪的白,梅的香,在这一刻我尽得了,这该是一种绝妙地邂逅。走近一棵梅树,站在树下,嗅着花枝,隔着夜色用手指感受它的轮廓,一瓣瓣计算它的芳香,倚着梅树我看见一只白驹从身边闪过,是一只怎样的白驹呢?
谁都不知道我看到怎样的一匹小白马,那只优雅的小白马,轻轻巧巧瞒过我眼睛溜走了,还顺便带走了时间,从此人们就害了相思,这恼人的相思!“时间如悬崖”。到过时间海洋的人“竟夕起相思”,思流年如水,思佳期难再,思鸿爪雪泥,思佳人迟暮,思青青子衿,思素笺,思红鲤。
“天涯霜雪霁寒宵”这最后一夜或者第一夜的絮语。
“天涯共此时”这最后一夜或者第一夜的祈愿。
天涯究竟是怎样的天涯?
踩着岁末最后一夜的余温,我想到时间的背面去看个究竟。看怎么的一只手灵巧缝制年月缜密的针脚,一刀刀裁剪,一针针连缀,天衣无缝,无懈可击。我想去看个究竟,那背面有没有绣下你我的名字?在华丽的外衣黯淡破敝发霉虫蛀之前,找到一小块地方安置你我卑微的名字。
门开了,灯光被虚晃一下,纷纷跌倒在地。
我抖抖寒气,被一片虚空的光拥抱了起来。
儿子仰着小脸对我说话,这一刻我阅读到一种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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