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人生无言
(2025-08-28 08:0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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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看上去很美 |
唐朝（公元618年—907年），有的是时间，才有精致。慢下来，更从容。
如此精致，惊见今日之粗陋。如此精致，方觉瓷器碎地，终难回复，如生之萦绕，意念拼接，怀念的，均已远离，物是人非，无非晨曦暮烟。
看《刺客聂隐娘》，像是看纪录片的美丽中国，且是唐诗之路的魅力中国。每一幅画面，流淌在记忆中、文字里，镜头语言舍不得离开，定要停顿许久，等着云烟氤氲，等着雁渡寒潭，等着山水层层过滤心境。
这是侯孝贤的唐朝。
梦回唐朝，但凡喜欢历史喜欢文字的人，大多喜欢唐朝。喜欢，因为对比今日的粗陋，喜欢，因为对比近代的屈辱。喜欢，恰若初见。
唐朝的细节，灰飞烟灭。除了唐诗，唐的书法绘画，唐的昭陵乾陵，唐的法门寺地宫，唐的佛光寺东大殿，以及静悄悄躺在西安城下的唐长安城。
“拳毛騧”、“什伐赤”、“白蹄乌”、“特勒骠”、“青骓”、“飒露紫”，昭陵六骏，两骑在美国费城。后辈无能，国破山河乱。
世人喜欢京都、奈良。日本阴翳之美，在于细节。在《刺客聂隐娘》中，除了山水，唐的城廓、建筑、器物、服饰，许多细节要寻脉到东瀛，如此，更心寒于国人之无情，一代终要毁于一代，如果没有诸子百家，如果没有唐诗宋词红楼梦，有太多的如果衬托出一个早熟文明的悲哀，永久不见强壮，坏的习气越染越多。
侯孝贤的《刺客聂隐娘》，是洁癖的。
我一直认为，各国文化中那些最好的精髓，除了包容，民族性的往往是洁癖的。
“善舞不迎人”，不管你喜欢与否，要写自己喜欢的文字，要画自己喜欢的书画，要拍自己心中的理想国，无关票房，无关迎合，然而，气节越来越需要站在物质的基石上，想说“不”很容易，做到“真我”太困难。
这是部用心制作，不但山水，千山万水寻遍，不但背景音乐，万籁之中听虫喃，不但斗拱挑檐营造法式，连窗纱的刺绣，因杯盏材质不同而发出的落音，甚至树的苔藓，扣带的技法，包括张震同学的坐姿，公卿们坐而论道的做派，我们只能依稀在《韩熙载夜宴图》之类中想象。
侯孝贤，苦心孤诣，把电影拍成了考据学。
于是，影片的情节居然显得无关紧要了，甚至连台词都是可有可无。也许，我们习惯了新派电影凌厉的剪辑，渲染的台词，但现实生活中，我们是否注意过，每一天会说多少话，或者是“走啦”、“来啦”，或者是饭桌上沉默半天却说“明天下雨”，再具体回想，某年某月的某一天，相约去哪里，这一约可能是十年，这一约也许是一生，甚至是来生。零乱在尘。
日常，就是这么寂寥，生命远没有那么热闹。孤寂的夜，最温暖的是炉火，一夜照无眠。在刻画感动的刹那，感动早已在心中被时间晾晒成筛，心如漏沙，漏到尽头无非是调头重来。那样子，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影片中的人物在该说话的时候沉默是金，在该愤怒、雀跃、伤心的时候，反而是夕烟，是飞鸟，是烛光，是婆娑，是默默的心有灵犀，心照不宣，人人在彼岸，咫尺天涯，执手已鬓霜。
话之尽头，最痛最爱的，皆是无言。无字。无音。
天地间最大的感动，是天地的无言，纵然有四季风雨呜咽，月华树荫，“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影片其实还是蕴含了诸多情节，统一与分裂，故国与出塞，刺客与仁心，以及甄嬛传。侯孝贤说：“戏剧性越多，人的个性越没空间”。
回归生活，远没有那么多戏剧性，但是，没有戏剧性的生活，人的个性一样被磨砺，失去棱角，忘却本初，大概只有一个包容的时代，才能容忍越多的个性。当人被圈养，连文字、艺术都被圈养，侯孝贤的寻找，就显得让人感动，包括影片的投资者，金钱只能用来支撑致敬，而骨架是人的精神，不被豢养的品格。
《刺客聂隐娘》放映到三分之一处，影片的画面很美，有观众走了。
《刺客聂隐娘》放映到二分之一处，影片的画面依旧很美，又有多几个的观众走了。
《刺客聂隐娘》放映接近结束，影片的画面更有空间了。影片台词抠门，省到演员表情都不许荡漾，唯恐惊吓了画面之美，音乐之静谧，器具之精美，繁花之静赏。
基本上，看这部电影需要一些文言文的基础，还需要了解一些唐代的历史，藩镇，和亲，唐文化的内涵。
人生无言，在于无力。
无力，在你不具备改变情节的时候，情节改变了你。而当你具备改变情节的时候，你又放弃了情节。
童年窈七，与表兄田季安青梅竹马。被训练成刺客，叫聂隐娘，要杀已成为藩主的表兄，却不忍，反救其妾胡姬。
隐娘师傅，之前为公主，之后是道姑。她教诲隐娘：“隐剑之志，在于止杀。杀一独夫贼子能救千百人，就杀。”隐娘弃杀，她训斥隐娘：“剑道无亲，不与圣人同忧。汝剑术已成，却不能斩绝人伦之亲！”
影片结尾：
秋水长天，二人相约等待隐娘，一老者，一少年。
蓦然间，隐娘远来，少年灿笑相迎。隐娘不说话，如一只小羊，加入行列，护送少年北去新罗。
前面就是津渡，水气凌空，苍茫烟波无尽。
《刺客聂隐娘》，导演侯孝贤、摄影李屏宾用了44万英尺胶片（普通电影三倍）
“等一场神农架的雾、麦浪的光，让每一帧成为流动的宣纸”。
想起李小龙的一句话，“当明天来临，你必须放下雄心壮志。”
明天，我来见你时，眼里皆是欢喜。
初稿：2015年8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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