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草木，爷爷他们落了，就到了我们的父辈，然后是我们。我们是大地上的过客，就这么来过一遭。

小爷爷过世了。他是我四位爷爷中的最后一位。

就在四天，或者五天前，回到家的我还专门去叫过他。他穿着脏兮兮的蓝布中山装，灰布的确良的裤子，他看了看我并没有说什么。往前，他常常一说一个哈哈，是个多话健谈的老人。

我没在意，除了特别虚弱，他并没有异样。

在他死去之后，我开始回忆关于他的一生。这是一项痛苦而且徒劳的工作，我发现我几乎找不到一件清晰的事情。我所见的他，或许在提水，或许扛着锄头，或者喝着我父亲递给他的烧酒，喝完会砸一下嘴。他喜欢敞着衣襟，裤脚卷得很高，露出腿肚子。就是这些碎片，寻常地出现在我生命中。

小爷爷是个木匠，从技艺上算不得好，只是帮别人做些简单的家具。他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子，先前住在一个大房子中，家中也过得很是红火。十叔叔结婚时，婚礼持续了好几天，搬陪嫁的人都有好几十，绵延几百米，煞是热闹。这在农村是家庭兴旺的表征，那一场婚礼发生在我约三岁时，直到现在印象不灭。

后来，十叔叔出车祸死了。得到所有人喜欢的他，在众人的惋惜声里被埋在离小爷爷家不远的山林边。十叔叔的妻子，也就是我的小婶婶在两个月后就带着女儿改嫁了。又过了不久，奶奶也患上了癌症，挨了一年光景就死了，埋在十叔叔的坟边。

大屋中，就剩下小爷爷一个人，和一只猫。他喜欢喝酒，从早到晚，自己买酒喝完，又去别家。所以在多数时候，他都是醉酒的状态。我们常让他少喝酒注意健康，他说岁数大了，不喝就喝不上了。

他总觉得大儿子及媳妇不顺眼，醉酒之后便经常骂他们。儿子媳妇有时候忍不住就会和他对骂，或者动手把他推进屋中，毕竟这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小爷爷并不在乎这些，他反而变本加厉。

十叔叔的女儿会逢年节回来，叫他爷爷。小爷爷干枯的眼睛中，会因此变得湿润而有些光彩，他说那是他唯一的骨血啊。他会把小孙女叫到一边，问这问那，把自己做木匠挣来的钱给她，让她去买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塞给她百元的压岁钱。

妹妹说小爷爷过得太辛苦了。是的，这些年他的不开心让我们看着都很难过，他总是想说些什么，又总是什么都没说就回到他的大屋中去了。现在，他应该是解脱了。

按照风俗，他将在两三日后土葬。等我下次回家，山林边又多了一座坟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