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入红楼：王夫人之未雨绸缪

潇湘蓝

 

王夫人，像是年轻女孩子的一个噩梦，时不时就怕一阵子，直到年纪大了，才从梦中惊醒。

 

红楼梦里的女人，王夫人的煞气最重。

如果也拿风月宝鉴来照一照她，那么正面是吃斋念佛，宽仁慈厚的一个贵妇。背面则是一个善妒阴狠，冷面冷心的女人。

 

如果说她宽仁慈厚，她喜欢的是谁？袭人、凤姐、宝钗。这三位可都是狠角色。

难道她看不懂？

如果说她禀性贤良，她不喜欢的是谁？晴雯、金钏儿、黛玉。这三位可都是天性高贵的。

难道佛本无情？

如果说她善妒阴狠，为什么又能容下赵姨娘？

种种矛盾。

 

一、

先说赵姨娘和周姨娘。

赵姨娘临死前，只有周姨娘、贾环在侧。“赵姨娘一死，众人只顾贾环，谁料理赵姨娘。只有周姨娘心里苦楚，想到：做偏房侧室的下场头不过如此，况她还有儿子的，我将来死起来还不知怎样呢！”

 

按说周姨娘一向安分守已，赵姨娘种种出格，她则处处小心。然而，赵姨娘临死前的惨状和死后的潦草，她却清醒的意识到，自己的将来只有更凄惨。想到这里，令人心惊。周姨娘隐忍一辈子，不过是求个善终吧。可惜，连这个也是妄想。可见，王夫人对待姬妾，不论良善，从来都是漠然的，那种骨子里的阴冷，令人不寒而栗。

 

两位姨娘都是王夫人的陪衬，一只是死棋，以证她的威慑力。一只是乱棋，以显她的宽厚。

 

第六十九回，王熙凤将尤二姐骗人府中，“王夫人正因她风声不雅，深为忧虑，见她今行此事，岂有不乐之理。”

 

王熙凤善妒，身边一干姬妾通杀。虽然厉辣，但在大户人家也就成了悍妇。自然就是“不雅”。王夫人心知肚明，男人身边连个姬妾都没有，外人看着是不成体统的。王熙凤又是她的左膀右臂，一旦被人说道，她这个姑妈脸上也无光。因此，“深为忧虑”。在这一点上，她比凤姐懂得如何利用比赶尽杀绝更能把控人心。

 

这也是她容下赵姨娘的真正原因。

 

赵姨娘的好处，一是蠢笨，二是粗俗，三是鄙陋。这样的女人会吵会闹会作怪，但是不会出大乱子，不会分得半点好处，更不会动摇她半分威势。赵姨娘越是在众人面前出丑，越是显得她端庄贤良，尊贵体面。

 

有这么个不成事但天天出丑的妾侍呆在老爷身边，既堵住了众人的嘴，又成全了她贤良的美名。何乐而不为。

 

赵姨娘非但不能杀，还得适当的由着她。荣国府有这么个丑角逗个乐子，那起老妈子婆娘嬷嬷才不至于眼光都放在她身上，碎嘴长舌也有个去处。所谓平衡，此中微妙，王夫人心中有数。

 

二、

王夫人性格沉稳，心思很重但行事简单。她整治人，只用一招，便是未雨绸缪。

一旦被她感觉有苗头的女孩子，顷刻之间，就收拾了。

 

王夫人比较大的动作有两次，一是赶走金钏儿。二是抄检大观园，赶走晴雯等人。

 

细看起来，不过都只有一句话，却是一句一条命。

 

对晴雯，只是“那个水蛇腰，眉眼有些像你林妹妹的，站在那里骂小丫头子。”说这话时，好像晴雯是初识。

你信吗？

 

王夫人每每发力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她心里的积恨很深很深。

只是一面之扰，却是看人一个准，杀人也一个准。

这城府，无人能及。

 

对金钏儿，她只是和宝玉说了一句“金钏儿掉在井里，有你的只是你的，连这句话也不明白？连这句话难道也不明白？我倒告诉你个巧宗，你往东小院里拿环哥儿和彩云去。”

 

这句话听着还算正常，为何王夫人大怒？

“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

引贾宝玉到东小院里去看环哥和彩云鬼混，这才是激怒王夫人的原因。

若是一般的大人斥责打骂小孩两句也是正常的，但是王夫人勃然大怒以致立刻赶出去，就有问题了。

 

王夫人什么心思？

阻止青春期的小孩子偷窥？难道偷窥的结果会导致宝玉从此淫乱？那这大户人家的种种丑闻岂是掩得住的？王夫人已经半辈子的阅历了，不至于如此幼稚吧。

这里面应该有别的信息。

 

那就是环哥也长大了，宝玉也大了，彩云等丫头也长大了。这荣国府更新换代的时候渐渐来了。

环哥毕竟是老爷的亲身儿子。虽然庶出，也是正儿八经的主子。他若有造化，将来和贾琏一般，府内府外的管事，对她也是不利的。此外，丫头们大了，渐渐都脱离她的掌控，而有些事她也是没办法的。因此，她的心火不是一天两天了，所谓量变到质变。此刻，被热辣辣浇了一桶油，顿时就爆燃起来了。

 

金钏儿是她的第一宠婢，美貌而天性纯良，当然也忠心耿耿，王夫人喜欢也着意栽培。可是她太没有心眼，一味天真。而世事复杂，这样的人终无用。此时，王夫人积虑已久，她非但不能体贴、分忧，反而当笑话教给宝玉，一起胡闹。也算寒心透了。不由怒起，一个巴掌势如破竹，凶相毕露。

 

后面还有一句评说“王夫人固然是个宽仁慈厚的人，从来不曾打丫头一下，今忽见金钏儿行此无耻之事，此乃平生最恨者。虽金钏儿苦求，亦不肯收留。”

曹公这句话表明的是荣国府里上上下下对这件事的看法和态度。

 

王夫人还是宽仁慈厚的王夫人，金钏儿却是做了“无耻之事”，而且是“平生最恨者”。这样一来，王夫人赶走金钏儿是应当的，而金钏儿则坐实了教唆宝玉淫乱的恶名。含羞投井也就成了必然。

 

而此间真正淫乱的彩云却无事。只能说明王夫人并不是真的痛恨私情。她在意的她的现在和将来。

 

她对彩云，倒真是宽仁慈厚。而无辜的金钏儿却遭了毒手。这里面的善恶、亲疏、言行都是颠倒的。

 

王夫人所为，比起凤姐对付尤二姐，从拷问奴仆、假意迎候、借刀杀人，到冷言恶语、动用官府，大闹宁府、占卜生事，费心费力的一系列动作。王夫人直接把苗头掐死在摇篮里，神不知鬼不觉，真正是爽利。王夫人一招致敌，都是直见性命的。这才是堂堂荣国府当家太太的做派。

 

 

乱入红楼，皆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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