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简：红娘的慧心毒心

潇湘蓝

西厢记，最微妙的是赖简一折。

这一折，戏台上大多省去了，只看到花园幽会，两情相悦。岂知，作者在描述两人恩爱之前，曾在花园里铺排了一场捉贼大戏。三个人、三样心思、三幅图画，尴尬、有趣、微妙。其间深意，至今无人能全部猜透。

一、待月西厢下的千古之谜。

赖简之简，便是莺莺的回信，上有四句诗：待月西厢下，迎风半户开，拂墙花影动，疑似玉人来。

看到这封回信，张生转悲为喜，高兴得几乎癫狂，刚还泣不成声的这会竟然“哩也波，哩也啰”唱起来了。张生对红娘解释，“待月西厢下”，着我待月上而来。“迎风半户开”，她开门等我。“拂墙花影动”，她着我跳过墙去。“疑似玉人来”，是说我至矣。

张生这一解，成了莺莺主动相约张生，花园幽会的意思。这是张生日夜思念莺莺，疯魔之至的原因。或者从男性的观点看，急色之下脑子不清，也正常。

二、张生误解诗意，红娘心生怨气，怂恿张生赴约。

红娘听了，却是半信半疑。她刚刚从莺莺处来，小姐虽意态缠绵，同情爱慕张生，却不至于那么主动。且刚刚训斥过红娘，“小姐遣看先生，乃兄妹之礼，非有他意。”然而这会的诗中之意，张生却言之凿凿。

此时的红娘一肚子怨气：“几曾见寄书的倒瞒着鱼雁，小则小，心肠儿转关。写得西厢待月等得更阑，教你跳东墙女字边干”。女字边干，就是个奸，避字不雅所以拆之。这一句，把红娘一肚子愤懑，骚爬不得了的样子口吻写尽了。

一半是怨毒，一半是猜疑的红娘思忖之后，拿定主意，要看看莺莺到底是何种作为。“小姐既不对俺说，俺也不说破她，只请她烧香，看她到其间怎生瞒我。”于是，她对张生说“拂墙花又低，迎风户半栓，偷香手段今番按。你怕墙高怎把龙门跳，嫌花密难将仙桂攀。疾忙去，休辞惮。你若不去哦，她望穿了盈盈秋水，蹙损了淡淡春山。”这一番话，粗俗丑陋，既诋毁了莺莺，又极力怂恿了张生。金圣叹评，红娘“怨毒于人实甚”。

红娘还有一句话，叫“汝偷不如她偷”更为惊人。

红娘乖觉，也有如此毒辣的时候。

三、张生跳墙，红娘抽身，莺莺怒发。

到了晚间，莺莺带红娘来花园烧香。“打扮得身子儿乍，准备来云雨会巫峡。”这两句被称为《西厢记》最淫，其实不过是红娘与小姐嫌隙，语出污秽吧。

红娘对莺莺讲：我闭了角门儿，怕有人听咱说话。一面是去瞧张生来了没有。一面抽身离开，躲在暗处，看他二人何等作为。最要紧的是，万一莺莺没有那个意思，闹起来，红娘不在近身，也怪不到她身上。正是看人厮杀，随机应变，红娘机巧可见一斑。

红娘抽身前，还挑逗了一下张生“张生，你见麼，今夜一弄儿风景，分明助你两个成亲也。”

这张生傻乎乎的真跳墙进去了。莺莺吓了一跳，问是张生，急唤红娘，大怒“哎呦，张生，你是何等之人！我在这里烧香，你无故至此，你有何说！”

一来二去，至此，张生才明白完全错解莺莺诗意。红娘这才现身，一边还在怂恿张生“张生，你背地里硬嘴到哪里去了，你向前哦，告到官司，怕羞了你？”一边帮着莺莺，“张生，这是谁着你来的？你来此有什么勾当？”

暮色晚风，深深庭院，这三个人，一个羞惭，一个怒发，一个滑脱。张生急色，莺莺尊贵，红娘戏耍。看得人暗笑不止，松快非常。

四、莺莺回简，只是酬和。红娘怨毒，演成闹剧。

再说莺莺的那首诗：待月西厢下，迎风半户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世人各有猜测。大多认为莺莺确有私会之意，只是张生莽撞，红娘在侧，相府千金一时羞涩临时反悔。金圣叹认为，莺莺矜持稳重，天性如此，不是赖简。还有人从“西厢、玉人”等词中分析，这应该是莺莺表明自己会来西厢与你幽会，而非叫张生前来。

我以为，莺莺这首诗乃是回简，先有张生的五言八句诗在前：“相思恨转添，漫把瑶琴弄。乐事又逢春，芳心尔亦动。此情不可为，虚誉何须奉？莫负月华明，且怜花影重。”张生的意思分明是要约莺莺前来相会。莺莺回简，“待月”接“月华明”，“花影重”接“拂墙花影动”句句连接诗意，莺莺是和诗的高手，心思单纯，非以诗幽约。

不管如何猜测，莺莺作为相府千金，深受礼教约束。行为举止必然深思熟虑，情感姻缘必要水到渠成。贸然幽会苟且当不是莺莺的作为。

只是红娘，因为小姐责骂，怨恨于心，因错就错，导演了这出花园闹剧。倒是比出莺莺高贵，张生痴绝，而红娘有智有谋，有慧心，也有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