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莺为何怒斥红娘

潇湘蓝

《西厢记》闹简一折，是莺莺与红娘的正面冲突。

红娘从张生处取信回，满以为自己殷勤来往，令两边顺意。便兴匆匆地走入闺房，欲立刻把信交予莺莺。不想，小姐正睡着了。她便“我将她暖帐轻弹，揭起海红罗软帘偷看。”见小姐不醒，又自言“日高犹自不明眸，你好懒。”莺莺被扰醒，“半晌抬身，几回搔耳，一声长叹。”红娘便不敢再上前了，只悄悄地把信简放在妆盒里，等她自见。

莺莺起身，轻匀了粉脸，将简贴儿拈，拆开封皮孜孜看，颠来倒去不害心烦。忽的厌皱了黛眉，低垂了粉颈，氲的改变了朱颜。怒云：红娘过来，这东西哪里来的，我是相国的小姐，谁敢将这简贴来戏弄我！我几曾惯看这东西来？我告过夫人，打下你个小贱人下截来！

这一段，仔细看，红娘先是用手轻弹、接着揭帘偷看、再是言语嘟囔。一系列的动作违背了婢女应有的规制，显得冒失、兴奋，恰恰都表现了红娘急于传递信息，撮合两人的心思。

红娘是个呼来唤去的婢女，心思虽机巧，于男女情事上却并不细腻，顾虑也少。

此时，莺莺由于母亲赖婚，好姻缘被抛掷，心里烦闷伤心，却也并没有立马就要私会苟且的念头。请红娘前去看张生一遭，更多出于同情与怜悯。这是莺莺极为善良的地方。并没有想得太多，太远。而红娘不同，月下弹琴是她的计谋，传递信息，是水到渠成。谋成好事，便是最终目的，红娘一步步都是“袖里兵符”，全盘子的计划，按步实施罢了。

只可惜，红娘太过乐观，计划又太顺利，单单漏掉了相府千金自有礼教约束，以及莺莺委婉含蓄，谨慎矜持的作风。从而，被莺莺看出红娘的小心思：一个侍妾意图撮合小姐的姻缘，为的是什么，不言而喻。红娘与张生私下联手，欲引小姐入巷。这种被人牵着鼻子，遭人算计的伎俩，莺莺是决不能容忍的。因此，莺莺“一声长叹”是悟出红娘的心机。“氲的改了朱颜”是小姐震慑婢女，令其不得肆意妄为。

后面红娘果然不敢再自作主张，处处看莺莺脸色行事，老实多了。这几折戏中红娘完全被莺莺压制住，满心怨毒，全场吐槽，却最终心服口服。也是莺莺为人有情有义，又有礼有节，，比红娘技高一筹的地方。

莺莺为何要发怒？

一，红娘逾越身份，与张生私相授受，背着小姐，欺瞒小姐，令莺莺伤心不齿。

二，红娘传送信简，是崔张苟合的铁证，从此，莺莺陷于情事纷扰中，再也洗不干净了。

三，莺莺即便爱慕张生，也是崔张两人的事，侍妾搅入，促成速成，都破坏了感情发展的自然进程，玷污了崔张爱情的美好和纯真。莺莺发怒，更多的是维护爱情本身的纯洁性，这一点正是红娘不如莺莺，最终听命与莺莺的关键之处。

四，如果莺莺不发怒，便是一拍即合，两下苟且。这在常人都如此，于相府千金就自贬身份了，也不符合封建礼教的重重教养。

莺莺与红娘的窝里斗，是西厢记最精彩的篇章之一。

红娘兴匆匆传书递简，却被莺莺怒斥。红娘立刻反驳“小姐使我去，他着我将来。小姐不使我去，我敢问他讨来？我又不识字，知他写的甚麽！”金圣叹评，其快如风，其快如刀。

红娘厉害，戏中处处可见。然而莺莺怒出，便已压住红娘，又无需说破。想来事已至此，索性回书一封，仍交予红娘送去。口中只说：“虽是我家亏他，他岂得如此，你将纸笔拿来，我写将去回他，着他下次休得这般。”红娘却信以为真，怕真如此，更苦了张生，两下没趣，不如不送。便说：“小姐，你又来，这贴儿我不将去，你何苦如此。”莺莺见红娘拎不清，只好再拿出小姐的款来，将书信抛掷地下，云：这妮子好没分晓。红娘只得拾书叹云“小姐，你这个性那里使也。”

接下来，红娘送简的一路上，心头恶气，无不毕吐。“只待觅别人破绽，受艾焙我权时忍这番。”金圣叹评：今便请问红娘，卿权忍这番之后，将欲如何？真写尽女儿慧心、毒心。

莺莺瞒住书信的内容，是防止红娘按捺不住，欣然过往，令张生误以为小姐情急，反而让人轻贱，失了相府小姐的礼教。也正好通过红娘的失意，反观张生的举止，他若真情，必会痛不欲生，他若戏弄，便是转身而返。这些，都是红娘心思不具备的。她迎来送往，老少男女不避，虽然身处相府，深知礼仪周全，切身处世，到底不会有小姐该有的礼制约束。因而，想不到那样的谨慎与耐性。

红娘因为烤红一折，临危不乱，智勇双全，口齿伶俐，应对得当，赢得满堂喝彩。以致风头盖过闹简、赖简、酬简数折。令红娘的形象光芒无比。加上世人人云亦云，只看热闹，不究内里，生生埋没了莺莺，这样一个兰心蕙质、敢爱敢做的超凡脱俗的清绝女子。又岂是才子佳人可以一言蔽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