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一箪食 闲说一段才女曾经

潇湘蓝

文史类的点评，一般都会去读。作者都是有着七窍丹心，第六感觉，三只火眼的聪慧之人。很开心智，很受启迪，很是感怀。不过，对女性的笔触多停留于古典名著中的经典人物。而那些散见于野史，街巷、或是身份低微的女子，常常被歪曲、讥讽，调侃，甚至于强加恶名。历史的真相，在我们这代人已经再难呈现。时间若允许，我宁愿忘一箪食，废寝阅金经，那一年一纪，一文一诗，一桩一件中，终能寻出些真相的影子来，做个他山之石、抛砖引玉吧，或许，能略略告慰那些沉睡多年的不朽魂魄。

盛世大唐，出了很多才女。不管怎样分类，这三人总是在册的：薛涛、鱼玄机、李治。

鱼玄机，听这名字，有些怪异。细揣一下，一个女诗人即便被尘世不容而入了道观，也可以取个空灵俊雅的名号来。等读到鱼玄机的死因，才忽然明白，才女“妒杀婢女”的亘古之谜，虽被唐人揩抹殆尽，死无对证，良知者还是在“玄机”二字中昭彰隐现。其间的深奥微妙，贯在名中被申喊了千年。

宋人为鱼玄机刻本，留存下共五十首诗作。世人感怀沉吟的多是那一句：“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孤立出来读，确似情亡心死悲凉的一声凄叹，惹得无数后人也哀怨了千年。而鱼幼微自小性聪慧，好读书，不过是工于韵调，情致繁缛。诗末一句：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洒脱豁达，轻灵从容。天下的才俊岂李亿一人。鱼幼微的志向凌若男儿，这样的女子不会纠缠于不值得之人，更不会才下眉头，又上心头，终日缠绵情塌。

读：“春花秋月入诗篇，白日清宵是散仙。空卷珠帘不曾下，长移一榻对山眠”难道不是一位志趣高雅的隐逸高士吗。读：“云峰满目放春情，历历银钩指下生。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不正是一个满腹凌云，志比李杜的豪情女子吗。读：“焚香登玉坛，端简礼金阙，明月照幽隙，清风开短襟”这是鱼玄机临死前狱中所作，何来阴霾，只留清气，何等放下自在。

鱼玄机十岁成名，二十七岁被害。短短十几年，如花绽放的年华里赶上晚唐晦暗靡乱的时辰。道观内的放任不羁嘲弄了那些伪善风雅的假名士，恼羞成怒的当朝者磨刀霍霍举向一个弱女子。还没来得及寄情山水、隐居山野，一个女冠圣手就这样被诬从人间蒸发了。鱼玄机若真如野史所载，后半生隐姓埋名，她一定耕作田头，寂老村头。宁殇了笔墨毁了容颜，也不肯再书一字。从此松竹梅下生养作息，独自彷徨。

那个年代，旷世才情误了卿卿性命。女子才貌色艺，皆成祸害。不如归去，归去来兮，还她男儿身。

李冶，没有卷入望族的艳情故事，没有引为佳话的生平记载，引以为傲的只有她的诗作。遣人深思的自然是那首《八至》：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这样意味深长、饶有哲理，极为冷峻的诗作，出自一位，中唐乐伎。便不难理解：比得过孟浩然这样高度的评价。

至亲至疏夫妻，这末一句，人多纠结，穿透千年。写下此句的李冶一生未嫁，却与数位名流唱和酬酢。论诗情充沛、社交坦荡、性情豪放，均不比鱼玄机差分毫。但却都能应对从容，没有玩过火。相比于鱼玄机的纵情，李冶理智很多。这要感谢茶圣陆羽吧，还有诗僧皎然，三人常在一起，煮雪烹茶，共度流年。氤氲弥漫，茶香莹然。李冶于逆境中享受着清宁的时光，懂得了心安才是家，感悟到了生命中最华美的篇章。由此独善其身，迟迟到暮年。

诗与茶，像是水与火、刚与柔、情与理的交融，李冶的人生也在微微的苦涩中暗暗生香，缓缓地释放着诗意飞扬的青春。茶的温润滋养让李冶迟迟至暮年。可惜，即便是到了暮年，声名远扬才貌双全的李冶依然被玄宗发现，虽侥幸躲过安史之乱，终因一纸诗文所累，那个毫无建树的德宗，居然就下旨乱棒扑杀了李冶。一代帝王，不过靠一乐伎成名。

那个年代，佼佼才情无故成了政治的牺牲品，陆羽的一杯茶，皎然的一味禅，可解。若有来生，不如粗茶淡饭，厮守茶园。紫笋青芽谁得识，日暮采之长太息。生相知，死相随，生死不渝……

薛涛，唐才女中声望最高，最为侥幸的一位。

遇上元稹，是薛涛之幸。这个假名士一边痛苦绝望“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一边马不停蹄地娶妾续弦。幸好，那时的薛涛已不年轻，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痴恋，短短一年便随着元稹的移情别恋渐行渐远。自此，薛涛：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不言情，善辩慧，侑酒赋诗，校勘典籍。这是薛涛优雅从容的乐伎生活。也要感谢蜀中节度使韦皋，这个靠山慧眼识英才，他本人戎马半世，建功立业，一生富康。对薛涛也算礼贤下士，恩爱有加。薛涛脱离乐籍，自食其力时，又自创薛涛小笺，天下才俊争相购买。更如奇迹一般。

薛涛聪灵，享得善终。那个年代，旷世才情不被情误，只为生存计，才得以颐养天年，安闲一生。

不过一首诗，不过一程景，不过闲度一段光阴，若为名故，若为情死，不要妄称自己是个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