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我的后半生》中,有一段情节涉及昆曲《游园惊梦》中一句唱词的读音。
退休的文学院男教授与喜爱昆曲的女天体物理学家,为了“迤逗”的“迤”字应当念tuo还是念yi,发生了争辩。剧情引用了几十年前艺术界对此的一次商榷,证明对“迤”这个字在昆曲《游园惊梦》中的读音,的确有过不同的看法。
不仅如此,就是对汤显祖《游园惊梦》剧作原文的文字表述,“迤逗”在剧里究竟是说的什么意思,也有不同的解读。
“迤逗”在宋元的文艺作品里,用的还是挺多的,尤其在元曲中并不罕见。到了汤显祖的年代,元曲和元杂剧的创作已经提供了许多的借鉴,因此他在剧作的唱词中使用“迤逗”一词也不意外。
我们对《游园惊梦》中“迤逗”的读音与词义,有着自己的看法。
一、迤逗的迤字,究竟念yi还是念tuo?
我们认为,迤这个字,上古音的读音与中古音的读音的确是不同的。
我们上学的时候,学习上古音,是用的王了一先生主编的古代汉语教材。
按照这套教材,上古音中支部与歌部是不同的两个韵部。让一般人感到难以理解的是,许多后来读音韵母为i的字,在上古音中居然归入的是歌部,而歌部的韵字大多韵母为e。
迤,恰恰就是归入歌部的韵字。
上古音的读音有其自身的语音规律,如果用后来的字音去套,有的就难以理解。例如,后世的某位皇帝,就觉得“義”应该念yi,于是随意篡改古籍的文字。而其实義字在上古音里归入歌部,也就是说韵母为e,古籍就是按此押韵的,皇帝乱改是无知的表现。
迤字在古代,不是仅有yi一种读音,也有tuo的一种读音,古代的一些字书中对迤字读音反切的解释已经足以证明。
但是,上古音后来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到了中古音,迤就只读yi,而不再读tuo了。可以查查平水韵,迤是归入上平四支或者上声四纸韵目,韵母为i,而不是e。
因此我们认为,到了汤显祖的年代,迤逗的迤字按照中古音,应该是读为yi的。
但是我们还认为,一些地方戏曲中字的读音,可能保存了上古音的读法。因此,一些昆曲演唱者把迤逗的迤唱成了tuo,也是遵循了多年的流传唱法。这些剧种的读音,可能在读法上有着自身世代相传的惯例。
所以,昆曲《游园惊梦》中有迤字的两种唱法,也就并不奇怪了。
上古音与中古音的区别和变化,是研究古代语音的一个重要课题,迄今仍未取得突破性的成果,尚待继续研究探讨。
二、“迤逗”在《游园惊梦》中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研讨这个问题,必须强调要联系全篇唱本的唱词,来看迤逗的词义。
杜丽娘是南安知府的千金小姐,家里有后花园,也有多个奴仆婢女。
杜丽娘要在春光明媚的时候去后花园游赏,先是让贴身丫鬟春香找人扫除花径,然后让春香拿来镜台和衣裳,开始更衣化妆。
来看完整的原文:
〔旦〕春香,可曾叫人扫除花径?〔贴〕分付了。〔旦〕取镜台衣服来。〔贴取镜台衣服上〕“云髻罢梳还对镜,罗衣欲换更添香。”镜台衣服在此。
步步娇
〔旦〕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行介〕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贴〕今日穿插的好。
醉扶归
〔旦〕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填,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堤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古代的制镜技术尚不发达,所以菱花镜台的镜面并不大,照出的人物不是全身,而是一个部分。理解了这一点,才能理解唱词说的什么意思。
杜丽娘在化妆时,是对着镜面不大的菱花镜台。她感觉镜子里只照出了一部分,而看不到全身,对此不够满意。
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行介〕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贴〕今日穿插的好。
用了半响功夫整理花钿,然而没成想菱花镜镜面太小,只能偷人半面,即只是照出了一部分,导致一度在插头上云鬟的首饰时都插偏了。
揣,这里不是动词揣着物体,而是指心理的揣度、思量。
没揣菱花,不是没有揣着菱花镜,而是没成想菱花镜(镜面太小),表示的是遗憾。后面偷人半面,就是指镜子里只能看到一部分妆容,因此导致了把固定云鬟的首饰插偏了。
迤逗,这里不是招惹、引逗的意思,而是连累、拖累的意思。
因为镜台的镜面太小,对镜整花钿的时候,难免出现首饰插的不准导致云鬟偏了的后果。这样走出香闺,可怎么能把全身的精心装扮体现出来呢?
小丫鬟春香很有眼色,赶紧地说:小姐今天的穿衣打扮可真的太好了!
从这些唱词看,剧作家对杜丽娘的心理与行为刻画,可谓精确入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