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稼轩词,让今天的读者感到相当费解却又充满意趣的,是词作的用典。
词人笔下的随意几句,写得相当洒脱,其中用了一些古代的典故,就让今天的读者有的时候不解其意。
来看一个例子。
卜算子
漫兴
夜雨醉瓜庐,春水行秧马。点检田间快活人,未有如翁者。
秃尽兔毫锥,磨透铜台瓦。谁伴扬雄作《解嘲》,乌有先生也。
几十年前初读这首小令的时候,有三处词句觉得没有看懂,就是瓜庐、秧马和铜台瓦。
后来读邓广铭先生的专著《稼轩词编年笺注》,才在这首词的笺注中,知道了这三个词语指的是什么意思。
瓜庐,不是如同今天有人误解的,是瓜农在瓜地里看守时住的小棚子,而是指简陋的农舍。
《三国志·魏志·管宁传》中,有裴松之的注解。其中写道:
焦先及杨沛并作瓜牛庐,止其中。以为“瓜”当作“蜗”。蜗牛,螺虫之有角者也,俗或呼为黄犊。先等作圆舍,形如蜗牛蔽,故谓之蜗牛庐。
瓜牛庐,在古代的诗词作品中是一个较为常用的典故。多指简陋的农舍,不一定就是圆形的,也与瓜田的看守没有关系。所以,稼轩词里这首词写到的瓜庐,只是泛指农舍,而不是指瓜农看瓜的棚舍。
夜雨醉瓜庐,就是农家下雨的夜里在农舍畅饮,其乐可知。
秧马,是农民制作的木质插秧器具。苏轼在《秧马歌序》中写道:
予昔游武昌,见农夫皆骑秧马。以榆枣为腹,欲其滑;以楸桐为背,欲其轻;腹如小舟,昂其首尾;背如复瓦,以便两髀。雀跃于泥中,系束藁其首以缚秧,日行千畦。较之伛偻而作者,劳佚相绝矣!《史记》禹乘四载,泥行乘橇。解者曰:“橇形如箕,擿行泥上。”岂秧马之类乎?
这首词的上片,写的是农家老翁过的愉悦的农家生活,包括在下雨的晚上饮酒和在春天的田里插秧。这里渲染的不是农民劳作的辛苦与郁闷,而是农家的质朴快乐,以与下片写的文人墨客的寂寞孤独形成鲜明的对照。
兔毫锥,是指用兔子的毫毛制成的毛笔的头部。因为用的太勤,连笔头都磨秃了,这是极言创作之苦之丰。李白在《醉后赠王历阳》中写的,“书秃千兔毫,诗裁两牛腰”,是同样的修辞手法。
铜台瓦,是指著名的砚台铜雀砚。
曹操建的铜雀台,天下闻名。相传铜雀台的瓦,是用铅丹加上胡桃油一起捣治,然后用火烧成,遇上下雨可以避免渗漏,而且雨过即干。起初有人从铜雀台的遗址中寻找瓦片,用来制作砚台。后来人们从中领悟了铜雀台制瓦工艺的妙处,将其用来制作砚台,便制成了著名的铜雀砚。古时多位文人在诗词中,写了铜雀砚。稼轩词这里写的铜台瓦,也是写的铜雀砚,而不是单纯的铜雀台的瓦片。而且,这里是泛指的砚台,就像制作毛笔不一定都要用兔子的毫毛。
下片写的是文人的寂寞孤独,就像写了《解嘲》的扬雄一样。即便创作了多篇名作,还是感到困惑忧虑。
把上下片联系起来,就是用调侃的手法,描述了快乐的农夫与孤愁的文人,通过比对表达了旷达大度的处世意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