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1962年搬到锦州后不久,母亲就让大姨来帮助照料家务。
大姨不是母亲的亲妹妹,而是同村同族的叔伯姊妹。因为大姨是她家孩子排行中的老大,所以尽管她比母亲小了许多,我们也得称她为大姨,意思不是她的年龄大过母亲,而是因为她的确是另外一家的大姨妈。
大姨是母亲家乡的人,但是从小在青岛长大,并且在青岛读的书。她的家庭成份,按照过去的年代划分,自然不是贫下中农,而是富农以上的。不然,她也就只是山乡的村姑,而不会出来到大城市读中学的。
大姨的父亲活着的时候,还到沙岭庄我家来吃过饭,虽然他的成份不好,可是毕竟是母亲的叔辈家乡人。后来,大姨的父亲病故了,母亲就让中学毕业的大姨到家里来住。当时,大姨参加了一次高考,可是成绩没有达到大学的录取线,她又不愿在家闲着,就到崂山的一所农村小学里当过民办代课教师,领取菲薄的薪酬,同时还在为参加高考做准备。而母亲认为,大姨的文化底子还不足以考取大学,就劝她现实一些,找一个固定的工作。大姨对大学是一往情深,还是想要再试一次,于是一边工作一边复习功课。1962年秋天,参加高考再一次失利的大姨,感到了十分的失望,而母亲已经要调往东北的锦州工作了,很不放心大姨自己独自留在青岛,就动员她也到锦州,在家里临时帮着照料家务。
大姨在我们家里,干家务倒不是怎么伶俐,毕竟也是读书的学生出来的,做饭的厨艺就不高明。但是,她是中学毕业生,喜欢读书看电影,她的到来给我们增添了许多的文艺细胞。她一边干家务,一边给我们讲一些文艺作品,都是我们当时作为小学生所没有读过的名著故事,或者是没有看过的电影情节。我们放学后,就帮着大姨一块做饭择菜和打扫卫生,同时听她讲那些故事。例如,电影《复活》的情节,就让我们久久地记住了那个可怜而又可悲的妓女玛丝洛娃与大学生的爱情故事。至于《牛虻》和其他一些外国影片里我们当时所不能理解的故事背景,大姨也都给我们做出自己的解释。大姨很喜欢读的小说中,有一部苏联小说《青春》,描写20世纪20年代初一些城里的共青团员到乡下一边开荒种菜一边参加剿匪战斗的故事,与《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有些类似。当时这类题材的文学作品,对五六十年代的年轻人影响很大。
大姨在我家住着,母亲就一直操心她的终身大事,想给她物色一个可靠的对象。后来,母亲托人帮忙,从海校未婚的军官中找到了一位训练部实习工厂的技师,经人介绍给他们提供了认识的机会。
我们当时只是不懂事的孩子,对未来的姨夫很感兴趣,而对大姨的恋爱也很关注。当时我们很调皮,偷偷读了大姨写的日记,记载着他们的约会过程,当然只是简单的几笔。大姨也不和我们一般见识,还是憨厚地笑笑,可是此后就把日记锁在抽屉里了。
我们未来的姨夫,对我们却是非常的好。他是湖南人,因为家里的成份不好,所以不是党员,这在文革前的部队军官里极为少见。但是,他的专业技能很好,人又特别聪慧,善于动手制作一些技术含量很高的通讯设备零部件,同时他又有在福建前线雷达部队执行过任务的经历,因此在专业技术上是一把好手。
尤其让我们孩子感到高兴的,是姨夫对无线电收音机非常熟悉。当时锦州兴起小学生自己动手制作矿石收音机的热潮,而小学生按照图纸制作的矿石收音机却常常没有信号或者音质很差。当时,我们买了耳机,制作了室外天线,用木头架子绑上几根并排的铜管,再用漆包线联接到屋内的矿石收音机上,仔细调谐着简单的矿石收音机,想要接收到与家里的收音机同样的广播电台信号。可是,声音却时有时无,信号很不稳定,反复调整天线方向和转动收音机旋钮,就是收不着清晰的广播信号。此时,我们只能盼望星期六晚上未来的姨夫来了。那时我们纠缠着他,先帮我们调试收音机的故障,解决了技术上的难题后,才任由他们出外散步。
后来,海校的政治工作部门经过仔细的调查,终于通过了大姨成为现役军官恋爱对象的政治审查,这等于给她开辟了一条新的生活道路。即将成家的大姨回到了青岛,成为了工厂的正式工人,此时她已经是军人的准家属了,那时对军人家属是要有所照顾的。
此后,海校的相关干部管理部门批准了姨夫的结婚申请,他们举办了热闹的婚礼,去了很多的宾客。当时,海校实习工厂有不少山东去的军官和技术工人,大家都很开心,而我们则是女方家里来的客人,在婚礼上受到特别的关照。
大姨在青岛有一套不大的住房,而她到J城探亲,就在北十七大院临时借一个宿舍。她的做家务活的水平,在成家后也还是没有明显的提高,却依然喜欢看电影和小说,而什么都会干的姨夫根本不用她干活,把所有的家务活几乎都给包了下来。
后来,南十七的男孩子兴起了组装半导体收音机的风气,家里都在用电烙铁组装简易的半导体收音机,还经常跑到市里的晶体管厂的门市部购买零件。此时,姨夫的专业技艺更是发挥了作用,让别人家的孩子都羡慕我们家有如此的技术顾问,什么超外差式,单管双管线路,都能按图组装成音质不错的收音机。于是,他就经常给孩子们讲解技术诀窍,帮助孩子们用万用电表测试线路和零件,用电烙铁改动线路板上零件的装配。于是,这些简单的收音机就都能放出了声音,而孩子们的技术水平果真也都有了提高。
大姨结婚几年之后,才怀上了孩子。此时姨夫都是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了,有了孩子,喜不自胜。但是,大姨要是在青岛一个人带着孩子上班,生活会很不方便的。而由于文革的破坏,六十年代末期军事院校大批被撤销裁减,专业技术人才大量流失。姨夫觉得自己的家庭出身不好,又担心政策多变,将来分到作战部队去,还是夫妻两地分居,于是就申请复员去了青岛。那时文革风潮正乱,大姨在几年中都没到J城探亲。而等我们再见到她时,已经是文革结束之后了。
后来,大姨得了绝症,不幸早早离开了人世。姨夫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辛辛苦苦把孩子拉扯长大,而且再也没有成家。若干年后,退休后的姨夫也患病辞世,但是此时孩子都已长大成人了。
岁月无情,往事如烟。等到我们从不懂事的孩子也到了霜满双鬓的年纪,想起几十年前在锦州时的往事,忆起已经永远离去的故人,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浮现,那些往事如同就发生在昨天。每忆及此,令人常常心潮难平万般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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