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交错的无穷镜像--班维尔《无限》

标签:
译文出版社译文好书约翰班维尔无限海上海壹周黄夏沈大成文化 |
分类: 书评专栏 |
爱尔兰作家约翰·班维尔的作品起点很高。
2005年,当他的小长篇《海》获得布克奖时,他宣称“布克奖终于颁给了一部艺术作品”,言语中多少透出点儿对这 个英语文学界顶级奖项的不屑。而慕名争相阅读这位新科布克奖得主作品的读者,也确实发现他的作品迥异于以往的获奖作品。班维尔深受詹姆斯·乔伊斯、塞缪 尔·贝克特等前辈大师的影响,视小说创作为一种融合人生、艺术、科学、哲学的精神活动。因此,他的小说读来并不像小说,而是艺术味浓郁的袖珍百科全书。
《无限》是班维尔继《海》之后出版的又一力作。与他的《海》、“框架三部曲”等前作一样,该书想象丰富而情节冲淡,结构严谨而意蕴含糊,细节栩栩如生但整体暧昧难定,就如阳光穿过树叶造成的影像那样支离斑驳,读者拿起剪刀截下一片就是一幅美轮美奂的印象派绘画作品。没错,班维尔意不在讲一个故事,意在营造一种氛围,阐发一种艺术和生活理念。这种理念由书中处于弥留之际的老亚当的话来讲,就是包含了时间基本微粒“时子”等科学假说在内的“无限论”。
这个看起来很像数学和哲学范畴的理念,如何能与艺术协调起来呢?“科学和艺术同源,两者具有相同的过程和相同的愿望。科学家的愿望是强加给世界一个体系,艺术也同 样如此。”《无限》就是班维尔“强加给世界”的一个体系,他所要做的,就是试图“描述这个世界,描述生活在这里是什么样子,描述活着时的感受,描述这种非 常非常奇特的现象”。《无限》中的世界,看起来就仿佛是一个光影交错的无穷镜像。老亚当弥留之际,“各个感官伸展出触觉”,从早晨途经的火车,联想到小时 把脸贴在车窗上观景的天真懵懂;从天花板上的污渍,遥想青年时代在威尼斯的放荡生活;由威尼斯的青葱岁月,感叹好时光的易逝和对妻儿的歉疚……这种洛可可式的细致笔墨,如缠绕不尽的枝蔓,延伸串起了小说中的各个人物和他们之间的纠葛,而个体的特殊性,又决定了反映它们的意象同样摇曳多姿,由此诞生出一个个 虚实难辨、时空交错、别有洞天的世界。我们永远无法辨识出,昏睡的老亚当是否把想象中的幻觉当成了真实的感觉;他的太太乌尔苏拉常年以酒浇愁,微醺中不知 自己所说所做是否实有其事;他的儿媳海伦穷做春梦,不知与她欢娱的是大神宙斯还是丈夫小亚当。
情境上的暧昧尚不是全部,班维尔还引入了大量神话意象。宙斯化作小亚当与海伦媾和,投射的是希腊神话中宙斯化身底比斯将军安菲特律翁诱奸其妻阿尔克墨涅的 故事;小亚当怀疑海伦与前来探望老亚当的罗蒂勾搭,则是帕里斯诱拐海伦引发特洛伊战争的前奏;海伦渴望在戏剧舞台上一展身手,她所扮演的正是安菲特律翁故 事中的阿尔克墨涅……小说与神话在此互为镜像,角色混搭又神秘莫名,大大拓展了“无限论”的奇妙玄想。
值得注意的是,神话意象在当代小说中的引用常常给人以一种宿命论的感觉,也就是说,小说的格局收窄了,读者大致可以猜出故事的最终走向,但班维尔此举却有 声东击西的妙处。他的目的在于戏谑而非单纯的模仿,在于颠覆而非承袭古典的原旨。海伦在梦中出轨后对原本想要踢掉的丈夫小亚当心生满满的眷恋,这是大神宙 斯没有料到的;她与罗蒂卿卿我我,最后却用一个耳光将之打发走,这是预想特洛伊战争的我们没有料到的。这种意外的格局自然是班维尔“无限论”的延伸,但说 到底,也是他对当代人类生活的深刻洞见。古典的浪漫激情早已烟消云散,有的只是务实主义的精于算计:老亚当不久人世,偌大的庄园迟早归于小亚当名下。
神的视角的介入是《无限》的另一重要特色。小说主要由“我”赫尔墨斯讲述,赫尔墨斯是希腊神话中众神的使者,以脚快、机智、勤勉著称,是信息传播者(邮 差、使者、记者等)的天然守护者。但在《无限》中,神的角色却未必如我们想象中那般高贵。他们在叙述上主要起两个作用,一是偷窥,二是戏谑。上文说到宙斯 与海伦苟且,但创造条件、引开小亚当、把黎明拨慢一个时辰的,正是赫尔墨斯,堂堂神使,竟然沦为一个拉皮条的;而宙斯像小丑一样乞求人类女性的爱而不得, 其戏谑处,也恰恰说明神与人有着同样多的烦恼和罪愆。班维尔从小受到非常严厉的天主教教育,他在《无限》中引入希腊神话隐约可见其对前者的批判,他借赫尔 墨斯之口说明信仰与教条,真正的救主与那位被创造出来的“油嘴滑舌的基督”之间的区别:“我们并非假装善良,只是顽皮而已。我们总是被你们那些内省和精神 煎熬的场面逗得乐不可支。”神的调侃,其实也是对人的无限怜悯。
因而,《无限》也是班维尔创作中的一个另类,它对人有一种发自肺腑的同情,而不再仅仅是淡漠、讽刺,甚至冷酷。尽管,按照班维尔一贯悲观的说法,世界是由 “众多微小事故而形成的巨大的网络,一个个无限小的事故”,人的生存同样也逃不掉这由“一个个无限小的事故”织成的尘世之网,但在小说最后,他还是从这些 糟糕的选项中,为书中彼此疏离的人们,挑选了一个镜花水月般的存在:“在这个世界里,不论他们的一生多么短暂,多么脆弱,他们都能生活在自我的黄昏里,在 这个地方,既孤独,同时在某种意义上又相聚在一起。虽然他们会死去,却永远固定在一个灿烂、永恒的瞬间。”
班维尔的正确波段
文_壹周记者 沈大成
文_壹周记者 沈大成
12月10日,借着《无限》中文版的问世,译者殷书林与复旦大学中文系副教授戴从容进行对话,畅谈班维尔小说的艺术性。
殷书林对班维尔这位“语言大师”、“文体大师”、“作家的作家”表达了自己作为译者和读者的喜爱之情。他特别提到《无限》的多重叙事,“一个是物理时间叙事,一个是意识流,还有元叙事,这本书的叙事是非常独特的”。
故事发生于仲夏时节的一天之中,“从黎明开头,到最后的黄昏,中间可以看到他写午餐,提醒读者物理时间”。意识流存在于老亚当的思想中,他因为中风变成植物人,然而在死神的候死室,他处于有意识的状态,不断回忆往昔辉煌的岁月。
至于元叙事,“也是小说的一大亮点,而且班维尔还创新地把神赫尔墨斯作为主要的叙事者。赫尔墨斯除了是引路神的角色,几乎是全知全能的。书中大部分的地方都是由他进行叙述,但有时候他也道听途说或是猜测事情,这给小说增加了很多幽默感”。
读起来不注意的话,人们或许会混淆,不知道书中的“我”到底是谁。殷书林以班维尔自己的话来鼓励读者:“如果你调到了正确波段,你会得到丰厚的回报。”
在小说创作中,班维尔继承了詹姆斯·乔伊斯、塞缪尔·贝克特等爱尔兰老一辈作家对作品的文学性和艺术性的探索和追求。戴从容是詹姆斯·乔伊斯所著的《芬尼 根的守灵夜》的译者,关于爱尔兰文学的魅力,她和殷书林不约而同地提到“诗意”:“伟大的作家一定有诗意的语言,乔伊斯的用语是精炼的,可以用一句话把很 复杂的意思说出来,这是诗的特征。诗的语言最大的特征是浓郁,用少少的话,说出多多。”
班维尔也以诗歌性的语言写作《无限》,殷书林说:“其实小说里面就有很多诗歌的意向,内涵非常丰富,如果你仔细地读,可以欣赏到很多的东西,包括他语言的运用……”
上海译文微信公共账号:上海译文,欢迎添加关注

后一篇:承受为面包而活着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