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2007年24岁的青山七惠写下的《一个人的好天气》么？令日本文艺界兴奋不已的年轻作者，当年芥川赏的获奖作品。芥川赏评委石原慎太郎评价此书， “浓缩了日本都会中人们普遍存在的孤独，与村上龙代表作《近似无限透明的蓝》可相媲美”。平淡的叙述，细微的触感，几乎不存在的情节，好像非常契合“青山七惠”这个名字。中文翻译本出得很快，装帧巧妙，浅绿封面，嫩黄与橘色内封，像十二单袖口一截优美的颜色。这部薄薄的小说在中国也相当走红了一阵，据说销 量有二十万册，实属难得佳绩。

2007年中国还有什么小说？《鬼吹灯》、《素年锦时》，穿越、古代言情还有市场，毕飞宇的《玉米》获了鲁迅文学奖。森见登美彦和万城目学还没有横空出 世。青春文学尚在探索期，细腻善感的女性文学还没有引起读者的普遍反感。中国读者很自然地把青山七惠与安妮宝贝作比较。之前江国香织在国内走红时也用了同 样的介绍方法。就像向田邦子会被类比成“大和名族的张爱玲”。其实她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太多相似和值得比较之处，不过读者总愿意用自己更熟悉的方式理解陌生 的作家。2007年，安妮宝贝已经创作了《莲花》，刊登在《收获》上，正处于个人创作水平的高峰，被主流文学圈接纳，有她的大名在前，青山七惠也更容易被 中国读者接受了。

客观地说，《一个人的好天气》的确不错，年轻女子的清澈、孤独、距离感，刻画得非常到位。译笔也清新流畅，很加分。青山七惠大学毕业后，到旅行社工作，每 天在东京挤通勤电车。某天在电车里，突然想写一部小说，主人公设定在东京上班，回到家有个老太太。二人关系或许并不是很好，有冷淡和微妙的距离感。就是这 个模糊的想法，半年后有了《一个人的好天气》。

对于日本小说，国内跟进速度一直很快，翻译出版也素有传统。比起做国内新人的原创小说，不如直接拿译作更能保证市场。几乎每个编辑都跟我这样说过。虽然中 国的出版社每年都会积极争取芥川赏、直木赏获奖作品的翻译版权，但真正能被中国读者记住、被中国市场接受的日本作家并不多。这跟题材、译笔都有很大关系。 中国读者最熟悉的日本作家约有如下几类：老一辈的夏目漱石、森鸥外、永井荷风、三岛由纪夫、川端康成、大江健三郎、谷崎润一郎，推理作家，上世纪末风靡至 今的村上春树，柳美里、川上弘美、江国香织、角田光代等当代女性作家。有些作家在日本受众寥寥，但因宣传、译者等奇妙的原因，在中国却意外走红，而作家本 人也从不知道。同理，有些作家在日本很受欢迎，却因相似原因，在中国并无多大反响。 


青山七惠因《一个人的好天气》在中国市场的成功，几乎每一部单行本都有中文版。虽销量再不如前，但比日系小说的新作者依然有压倒性优势。读者一面发出 “啊，青山七惠一直都是这个腔调”“这种清淡的小说什么情节都没有，看多也起腻”这样的感慨，一面还是会对她的新作多留意一眼。《窗灯》是拙稚的少女文 学，字数不足四万，排版稀朗才撑足一册，但借着《一个人的好天气》的余温，卖得还很不错。《温柔的叹息》被评价为“《一个人的好天气》的延伸，女子成长历 程的追踪报道”，销量也可观。《魔法师俱乐部》有明显的跌落，读者对同一文风已接受饱和。从《碎片》开始，明显感觉青山七惠创作思路的转变，从之前擅长描 写的少女情怀到关心更深入的人与人之间的不协调与冲撞。2012年，中国市场一气推出《离别之音》与《新娘》，销量继续低迷。再到今年的《紫罗兰》与《我男朋友》，青山七惠在中国的读者不断被过滤，如果再没有明显进步的作品，恐怕这位流行作家将要回归小众。

反观中国与青山七惠同时代的青春作家，早年乘机遇之风潮相当红过一阵，出版速度丝毫不逊青山七惠，但如今还有几人坚持写小说？不少人跨界，转入官方领域， 在新媒体环境中发声，或者长久沉寂。当初年轻的读者已经长大，不再需要这些作品。新一批年轻的读者又长成，他们的口味如何满足？当初的作家，是迎合新口 味，还是按照自己的节奏成长？每个曾经被贴上“新锐”“青春”“某零后”标签的作者，在享用过这些标签带来的市场效应后，无一例外需要面对痛苦的蜕变与转 型。和演艺圈一样，青春饭从无长久之时。

转眼间，青山七惠已过了30岁生日。读者对25岁前的女作家都有普遍的宽容，没过30岁也还好。30岁对出道早的女作家是重要转折，读者也要拿“格局” “阅历”“气象”这些标准来要求她们了。张爱玲大部分中短篇代表作都在25岁前完成，31岁时有了《十八春》。萧红30岁时有了《呼兰河传》。从22岁写 出处女作《窗灯》以来，走过八年创作时光的青山七惠，在写了许多清新别致的中短篇后，终于着手挑战长篇小说。新小说叫《快乐》，“是告别二十岁青春时代的 转型之作。生日那天我整日都在为小说苦恼，不断修改稿件。不过觉得很幸福。我喜欢阅读长篇小说的时间。我想创作凌驾于现实流逝的时间之上的、打动人心的小说”。

《快乐》共420页，与作者一贯描写日常琐事的风格不同，以浓密的笔法描写了两对去意大利威尼斯旅行的夫妇的欲望与堕落。四人之间交织的性欲、嫉妒、虚 荣，完全的成人世界。这种设定，谷崎润一郎、三岛由纪夫、太宰治均有过杰出之作，可以说是日本小说的经典设定。创作过程中，青山七惠反复阅读大冈升平的 《武藏野夫人》。这部小说发表于1950年，是日本战后的畅销小说代表作，沟口健二有同名电影，也是有关两对夫妇错综扭曲的情感。同时阅读的还有三岛由纪 夫的《禁色》。创作之前整整一年，她沉迷于三岛的小说中，“那是我的三岛之年”。那个少女时代爱读福永令三的女孩子，终于到了迷恋三岛的年纪。那个塑造了 许多小心翼翼、刻意冷淡、遇事如鸵鸟这样的角色的女孩子，那个曾经认为“阅读的快乐，在于可以逃避现实。脑海中只有文字构筑的愉快世界。当现实中遇到痛 苦，可以躲到书里去”的女孩子，终于开始写“人心的偏颇”与“崩坏”。

《快乐》中的两对夫妻，一是寒酸羞涩的慎司与挺拔貌美的耀子，一是帅气的咖啡店主德史和表面温柔内心自卑的芙祐子。慎司发现德史觊觎自己的妻子，觉得十分 兴奋，旅行途中计划把耀子引向德史。芙祐子觉察道丈夫德史的欲望，又对耀子的美丽深感自卑，因此身心崩溃。貌似幸福的夫妇们原有的平衡在陌生的旅途中被打 破，威尼斯水城荡漾幽绿的波光是青山七惠全新的创作背景。离开了熟悉的东京，拥挤的电车，榻榻米的狭窄房间。
“我想写出现代日本人的不安与虚浮感。”这是她青山七惠30岁作品的期许。她会走得更远。

上海译文微信公共账号：上海译文，或者扫描附图中的二维码，添加上海译文官方微信账号，获取更多好书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