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惑的价值--加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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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缪诞辰一百年了,虽然对于作家本人而言,这样适逢整数的纪念活动只会是一种充满了荒诞感的形式,一如他对这个世界,对存在一贯的看法。加缪的存在在国人的眼中确实有些尴尬甚至荒谬,人们也许把他当作诸多法国名作家中的一名,或一个英俊的男
人,甚或是存在主义阵营里曾经的代表人物及后来的叛徒,位于萨特之后的”老二“。如果没有那场决裂,加缪是否会拥有更多的荣誉?甚至取得和萨特一样高的地位?如果没有那场决裂,加缪还会是那个加缪吗?
其实,这并不是没有依据的偶然事件,这场看似很不合算的背叛事件,成就了加缪,一个不断在思考,发展,并且始终在写作的加缪。我们可以从他的几个代表作中看出在人生的各个阶段,他究竟在想些什么。早期小说《局外人》,被公认为存在主义的代表作,在表现存在的荒诞性上至今很少有人能做到加缪那样决绝,他在主人公默尔索身上投射的这种强硬的孤僻和绝对的背离感是如此剧烈,几乎凭此创造了另一个世界,或者说是这个世界的对立面。《局外人》是很出世的,因为它的纯粹性,很多人都认为其文学成就要来得比《鼠疫》高。我们可以从《鼠疫》中看到早期的加缪作品中几乎看不到的一些类似更积极更主动的东西。但是这种积极和主动又不等同于希望,而是一种面对绝望的行动力,也就是加缪在《希绪弗斯的神话》中提到的类似于希绪弗斯的力量。希绪弗斯是希腊神话中的一个悲剧人物,作家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种类似于俄狄浦斯的力量,一种对绝望对宿命的有意识的对抗力。希望的预设答案是成功,绝望的预设答案是毁灭,但加缪却试图通过《鼠疫》表明也许答案不是那么简单,他希望能打破这种预设,以文学的方式。
不得不说,如果单从文字的力度上来看,《鼠疫》不如《局外人》,后者风格鲜明,作者的观点犀利,而《鼠疫》则显得有些暧昧,它体现出加缪在对待现实生存问题上的彷徨,陷入疫情的奥兰城就像一个乱象丛生的混世,无论是医生,革命者还是神父都没有办法找到拯救乱世的方法,只能摸着石头过河,终日陷在各种矛盾中自苦。这种彷徨其实也是加缪对真实世界的态度,所以他不可能再旗帜鲜明,也不可能再勇往无前,对于众生,他只能陷入悲苦,并以悲苦作为走下去的动力,犹如希绪弗斯。于是,他和那个旗帜鲜明、一往无前的萨特决裂了。萨特事后一再讽刺加缪“畏缩不前,骨子里是个阿尔及尔的小地痞。”并宣称加缪奉行的人道主义是“骗人的思潮,是荒唐又虚伪的,”“因为你若不做牺牲品就一定是刽子手,别无选择。”勇敢的萨特不明白“胆小鬼”加缪,一个人对自己的灵魂忠诚并不意味着他就将得到他人的支持,大多时候只能二选其一。加缪的价值不在于他贡献了成熟有创建性的哲学理论,也不在于他通过大量的社会活动推动了人类文明的发展,他对外界的直接贡献看上去是很有限的,这就是他和萨特最大的区别。甚至,他后期提出的“地中海思想”也并非十分成熟完整,因为有些观点并没有被很明确地表达出来,更不用说自成体系了。但这就是加缪,他成就了一个作家的经典性,一个经典的作家首先必须是个人,且是孤独的个人,他只能独自奋战,却无法呼朋唤友。只有这样他才能完整地展现自己最真实的思考过程,让其他人清晰看到他走过的路,他的每一个关注点,他对这个世界最敏锐,最直接的感触。
加缪在解析希绪弗斯的悲剧时指出,希绪弗斯自始至终是有意识的,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将无法改变悲剧的命运,并且无所依傍,这和 20世纪的人类命运是何其相似。上帝死了,人类对自己的死亡心知肚明,那么活着本身不就是荒诞的吗?为什么还要活着呢?究竟要怎样活着呢?加缪凭借一个作家的敏锐意识到他无法依靠任何一种哲学来解决这个关于存在的终极问题,他至死彷徨于无地,却始终在谋求一种活下去的方式,虽然他自己也并不一定明确那是一种怎样的方式。所以我们看到,他的“地中海思想”是以“既不要……也不要……”的句式表达的,这时,一个作为意见领袖和舆论公知的加缪已经不存在了,他只是和每一个普通人一样彷徨着,并且赋予这彷徨一种超越时代的永恒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