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姆《木麻黄树》书摘(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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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姆最优秀的短篇小说集之一
深刻地揭露了人物内心动机中更卑鄙的一面
《木麻黄树》
(http://t.cn/zOzZMXs)
作者:
译者: 黄福海
ISBN: 978-7-5327-5695-7/I.3355
定价: 29.00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装帧: 精装
出版年: 2012年6月
铁行轮船公司
当那个医生陪林赛尔太太上船时,哈姆林太太张开大手挥动着。她是个身材魁梧的女人。她从离开横滨之后就一直坐着这艘轮船,并且以她敏锐的兴趣关注着这两个人之间亲密关系的进展。林赛尔先生是英国驻日本大使馆随同来东京的海军军官。对于医生如此关心自己的妻子,这位海军军官表现得十分冷漠,这使她感到奇怪。另外两个男人也从舷梯上走过来,他们都是新乘客,她试图从他们的举止上猜测他们到底是单身还是已婚,借此聊以取乐。在她近旁,一群男人正坐在藤椅上,从他们的卡其布套装和宽边白帽子来看,她猜他们是种植园主。他们把甲板上的船员指使得团团转。他们都灌了不少酒下肚,大声地谈话,嬉笑的样子几近于胡闹,显然,他们在为其中的一个人送行,但哈姆林太太无从判断那个将与她共度航程的人究竟是哪一个。开船的时间渐渐迫近,乘客们陆续到达。杰夫森先生也到了,他神色庄重地缓步踏上舷梯。他是领事,这次回英国是为了度假。他是在上海登船的,登船之后不久就跟哈姆林太太套起了近乎,但她这会儿实在没有调情的兴致。一想到这次打道回府的缘由,她就眉头紧锁。这次圣诞节她要在海上度过,远离那些对她还有点儿在乎的人,有那么一会儿,她觉得心里有一阵微微的纠结。有一桩心事,不管她怎么坚决地把它推开,却总是持久地占据着她的心房,这让她烦恼不已。
起航的铃声嘹亮地响起,坐在她附近的那几个男人突然一齐动了起来。
“好吧,我们得快点儿了,否则就要被船带走了。”其中一个人说。
他们站起身,向舷梯方向走去。他们互相握手,到这个时候她才看清楚他们是在为谁送行。哈姆林太太注视的那个人并无任何特别之处,只是她实在没什么可看的,才把眼神在那个人身上多留了一会儿。他是个大块头,六英尺多高,肩膀宽阔,体格强壮,穿着一套邋遢的卡其斜纹布衣服,帽子扁塌而破旧。他的朋友们让他独自留在船上,然后越过码头,再转身致意。哈姆林太太发现他说话时带有浓重的爱尔兰口音,他的嗓音饱满、响亮、充满热情。
林赛尔太太已经走下船舱,医生也过来坐在哈姆林太太身边。他们互相交流着白天遇到的一些闲碎的奇闻。铃声再次响起,他们所乘的轮船拔锚起航了。那个爱尔兰人最后一次向他的朋友们挥了挥手,然后优哉游哉,踱着步走到他搁着报纸和杂志的椅子边上坐下。他朝医生点了点头。
“那个人你认识吗?”哈姆林太太问道。
“午餐前,有人在俱乐部介绍我们认识的。他叫加拉格尔,是个种植园主。”
经历了码头上的嘈杂和出发时的喧闹之后,船上显得异常宁静,令人惬意。轮船在汽笛声中徐徐地驶过布满青苔的嶙峋的悬崖(铁行轮船公司(P&O,全称Peninsular and Oriental Steam Navigation Company,英国的一家轮船公司,俗称铁行轮船公司,1840年由英国人在伦敦设立,随后业务扩充至埃及、印度、新加坡和香港,2005年以铁行渣华(P&O Nedlloyd)名义被A·P·莫勒马士基集团(A.P. Moller Maersk Group)收购,成为全球最大的航运集团。)的停泊点是一处优美僻静的小海湾),出来后进入主海港。所有国家的船只,客船、拖船、驳船、货船,都停泊在这里;越过防波堤,你看到成片的本地民船,它们的桅杆聚在一起,像一望无际的森林。在傍晚柔和的灯光下,忙忙碌碌的景象被涂上一层奇异的神秘色彩,你觉得所有那些船只的活动在那一刻暂时消歇,仿佛等待什么特别事件的发生。
哈姆林太太一向睡觉时间不长,天一亮,她就习惯性地走上甲板。当最后的星光褪去,日色逐渐占据天空,她那困扰的内心也得到一丝抚慰,在那一天中绝早的时辰,镜面般的大海纹丝不动,似乎大地上一切忧愁都微不足道。光线还很黯淡,空气里弥漫着令人愉悦的颤动。但是第二天凌晨,当她像往常一样走向上层甲板的尾部时,却发现已经有人先她一步了。那是加拉格尔先生,他正注视着苏门答腊岛低平的海岸线。日出像一个魔术师,在它的召唤之下,海岸线从黑暗的深海中浮现出来。她感到吃惊,又有些恼怒,她还没来得及转身,他已经发现了她,朝她点了点头。
“起得早啊,”他说,“要来支烟吗?”
他穿着睡衣、拖鞋,从睡衣口袋里掏出烟盒,递给她。她犹豫了一下。除了一件晨衣,一顶用来压住乱发的饰边小帽,她几乎什么都没穿,她猜想自己看上去一定很糟;当然,她感到心烦意乱,还有别的原因。
“我觉得一个四十岁的女人是没有权利再去在意她的外貌的,”她微笑着,好像他一定知道她脑子里盘踞着什么虚荣的想法。她拿了一支烟。“你起得也挺早啊。”
“我是干农活的。我长年以来都是早上五点起床,我都不知道怎么改掉这个习惯哩。”
“你这个习惯在国内可不太受欢迎啊。”
他脱了帽子,所以现在她看他的脸更加清楚了。他的相貌虽然谈不上英俊,但很亲切。当然,他有一点儿胖,但他的五官,年轻时没准是挺好看的,可现在却十分厚实。他的皮肤有些发红,还带点肿胀。但他的黑眼睛很活泼,虽然他看上去少说也有四十五岁,头发却依然又黑又密。他给人的感觉是强壮有力。他是个粗笨而普通的下等人,而哈姆林太太,要不是船上这么混乱不堪,断然不会觉得有什么必要跟这种人搭讪。
“你是回国度假吗?”她大胆地问道。
“不,我回国就不再回来了。”
他的黑眼睛闪烁了一下。他是个健谈的人。最后,哈姆林太太必须下船舱去洗个澡,可就这一会儿,他已经跟她讲了好多他自己的事情。他在马来联邦州生活了足足二十五年,过去十年里,经营一家南方的种植园。那里的生活是寂寞的,和所谓的文明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但他赚了些钱,在橡胶浪潮中,他的生意做得不赖,凭借着跟他那副乐天知命的相貌不相配的精明,他把自己的储蓄投资到政府债券中。但随着经济开始衰退,他也准备退休了。
“你是爱尔兰哪里人?”哈姆林太太问道。
“戈尔韦。”
哈姆林太太曾经驱车途经爱尔兰,印象中,她依稀记得那里有一座阴郁的小镇,粗糙的石头仓库,荒颓残败,面向阴森森的大海。一片荒芜,夹着细雨,寂寞、偏僻,这是她对那里的感受。难道这就是加拉格尔先生即将度过余生的地方吗?当他谈起那个地方时,语气里充满孩子般的迫切。他的活力和那个灰色的世界相比显得那么不协调,这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你家人都住在那里吗?”她问道。
“我没有家。我的爸妈都死了。这世界上没有我的亲人。”
他做好了所有计划,他花了二十五年做这些计划,现在,他很高兴可以将这些计划倾囊而出。这么多年,所有这些话他都只能跟自己倾诉。他打算买幢房子,再置办一辆汽车。他还要养马。对于打猎,他不是很上心;早年在马来州的时候,他猎到过不少巨大的野兽,但现在他已经兴味索然。他不理解为什么要去丛林里射杀那些野兽;他在丛林里生活得太久了。但是,他会打猎。
“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胖了?”他问她。
哈姆林太太笑了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我敢说你准有一吨重。”她答道。
他大笑起来,爱尔兰马是世界上最优良的品种,而他也总是很注意保持身材。一座橡胶种植园有得你好走的,而他平日里还经常要打网球。他很快就能在爱尔兰瘦下来。接着他就会结婚。哈姆林太太沉默地注视着海面,海面渐渐被朝阳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她叹了口气。
“把自己的根基都拔掉是件容易的事情吗?就没有一个人值得你怀念的?我能想象得出,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渴望回到家乡,而真当这一刻到来的时候,你的脑子会感觉像受了当头一棒似的。”
“我很高兴抽身离开。我受够了,再也不想看到那个国家,或是那里的任何一个人。”
一两个早起的乘客走上甲板,哈姆林太太想起自己还衣冠不整,就下到船舱里去了。
以后两天,她几乎没有见过加拉格尔先生,而加拉格尔先生也一直呆在吸烟室里。因为罢工,轮船没有停靠科伦坡,而乘客们也开始享受起这段印度洋上的愉快旅程。他们玩起甲板游戏,互相品头论足,打情骂俏。圣诞节即将来临,这给他们提供了打发时间的主题,有人建议可以在圣诞节举办一个化装舞会,女士们甚至着手准备各自的服装。一等舱的乘客召集会议,决定是否让二等舱的乘客也参加舞会,虽然天气热得要命,讨论还是很热烈。女士们认为这只会让二等舱的乘客感觉不安。可以想见,在圣诞节那天,他们肯定会喝过量的酒,紧接着就会弄出些不愉快的事来。每一个发言的人都坚称他们根本没有等级差别的想法,谁也不会那么势利,认为一等舱和二等舱的人有什么大不了的差别,可是他们也觉得不应该把二等舱的人放在错误的位置,那才是较为友善的做法。让他们在二等舱里自己举办他们自己的舞会,那样会让他们感觉更加自在。另一方面,大家都无意去伤害他人的感情,当然了,现如今都在讲民主(这是回应一位中国传教士的夫人,她说她乘坐铁行公司的轮船已经三十五年了,还从未听说过有人邀请二等舱的乘客来参加一等舱的会客厅里举办的舞会),即使他们并不感到愉快,他们还是很想来参加的。眼看着很快就要投票了,加拉格尔先生必须很不情愿地从牌桌前退出,因为领事要征求他的意见。二等舱有他的一个种植园的雇工,这次他带他一起回家。他从沙发椅上抬起他庞大的身躯。
“要问我的意见嘛,我只能说:我带着的那个伙计和我一起照看我们的机器。他是个顶呱呱的家伙,他和我一样,都有权参加你们这个舞会。但他是不会来的,因为我打算在圣诞节晚上六点之前把他灌醉,他什么事也干不了,只能上床去睡觉。”
领事杰夫森先生尴尬地笑了笑。由于他的官方职务,他被挑选出来主持会议,他希望能稳妥地处理好这件事。他的口头禅是:凡事要做好,否则就不做。
“我听取了大家的意见,”他不无讽刺地说道,“大家都觉得,我们现在开会讨论的这个问题不是什么大问题。”
“根本不需要大惊小怪的。”加拉格尔先生眨着闪亮的眼睛说道。
哈姆林太太笑了起来。最终想出的办法是,邀请二等舱的乘客,但私下里再到船长那里去,向他指出,他最好能对邀请他们来参加一等舱的舞会一事保留意见。那天晚上,哈姆林太太身穿晚礼服走上甲板,正好跟加拉格尔先生不期而遇。
“你正好赶上喝一杯鸡尾酒,哈姆林太太。”他用欢快的语调说道。
“我想来一杯。说实话,我正想找点乐子。”
“为什么?”他微笑着问道。
在哈姆林太太看来,他的微笑很迷人,但她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前两天早晨我告诉过你,”她愉快地答道,“我四十了。”
“我没见过哪个女人会老提这件事的。”
他们走进休息室,他给她要了一杯干马提尼,给自己要了杯鸡尾酒。他在东方呆得太久,已经不习惯喝别的了。
“你在打嗝,”哈姆林太太说。
“是的,我整个下午都在打嗝,”他无所谓地答道,“很奇怪,看不见陆地之后,我就开始打嗝。”
“我敢说,吃了晚饭你就不打嗝了。”
他们喝完酒,等第二通铃声响起,就走进了餐厅。
“你不玩桥牌?”分手前他问她。
“不玩。”
哈姆林太太没有意识到自己已有两三天没见加拉格尔先生了。她满腹心事。当她缝纫时,它们挥之不去;当她想借着读小说来分散注意力时,它们横在眼前,叫她一个字也读不下去。她本指望乘船远离伤心地之后,她内心的折磨就能得到缓解,可恰恰相反,随着一天天地离英国越来越近,忧虑也与日俱增。一想到那凄凉而空虚的生活在前面等着她,她就忧心忡忡;她为那令她畏缩不前的未来费尽了心思,结果还是把思想转到她此前不知尝试过多少次,但从来也没能从中解脱出来的那个境地。
她结婚已经有二十个年头了。二十年是漫长的,当然,她不能指望丈夫依然像刚结婚时那样疯狂地爱她,再说,她也没有疯狂地爱过他。他们现在是彼此了解的好朋友。他们的婚姻,就婚姻而言,表面上是很成功的。只是突然有一天,她发现,他恋爱了。如果是偶尔调调情什么的,她也并不反对,他以前也有过,她甚至还拿那些事打趣,他也毫不介意,还把这些事当成恭维呢。有时候,他们还会一块儿嘲笑那些个既不深刻也不严重的倾向。可这次却不同,他像个十八岁的毛头小伙儿那样投身其中了,他都五十二了,这太荒唐了。这件事有失体面。他爱得不理智、不慎重,这件丑事如今已经在横滨的外国人中间闹得沸沸扬扬了。最初她感到十分震惊和愤怒,因为全世界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会干出这种蠢事,但脾气发过之后,她也试着说服自己去理解。要是他能爱上个姑娘,那就随他去吧。中年男人总难免被那些轻佻的少女们搞得昏头昏脑的,结果丢人现眼。在远东呆了二十年,她早就明白,五十岁是个危险的年龄。但他没有这种借口。他爱上的是一个比她还要大八岁的女人。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这使得她,也就是他的妻子,成了大家的笑料。多萝西·拉贡快五十岁了。她跟哈姆林先生一样,都是横滨的丝绸商,因此,他认识她已经十八年了。一年又一年,他们每周都会有三四次见面,有一次,他们在英国碰上了,还曾经一起住在海边的一幢房子里。但是什么事也没发生!即使是一年前,他们也还只是打打趣的朋友关系。真是不可思议。当然,多萝西是个标致的女人,她身材好,可能有些过于丰满,但是胖得并不难看;她有一双坦率的黑眼睛,红唇、秀发,但那些都是几年前的事了,如今她已经四十八岁了。四十八呀!
哈姆林太太果断地和她丈夫摊牌了。起初,他还发誓根本没那回事儿,纯粹是子虚乌有,但她握有证据,于是他的脸沉下来,最后没法否认了,只得乖乖地承认。接着,他说出了一句令人震惊的话。
“你何必在意呢?”他问她。
这话使她发狂,她愤怒而嘲讽地回敬了他。她变得伶牙俐齿,她在内心的极度痛苦中寻找各种伤人的言辞,而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们结婚二十年,我还不至于是那么差劲的丈夫吧。不错,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只是朋友关系。但我对你有很深厚的感情,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丝毫也没有削减过。我给多萝西的一切,没有一分一毫是从你这里取走的。”
“那我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你埋怨的吗?”
“没有。没人能娶到比你更好的妻子了。”
“你待我这么冷酷,竟然还能说出这种话?”
“我没想过要冷酷地待你,只是我管不住自己的心。”
“可到底是什么让你爱上她的?”
“我怎么知道?你不见得会认为是我故意的吧?”
“难道你就不能抵抗一下?”
“我试过。我想我和她都试过。”
“你说这话,好像你才二十岁一样。要知道,你们都是中年人啦。她比我还大八岁呢。这事情把我弄得就像一个十足的白痴。”
他没再吭声,她也不清楚心底里翻滚的是什么样的情感。是嫉妒攫住了她的喉咙?还是气愤?或许只是自尊心受伤?
“我不会听之任之的。要是只有你和她,那我可以同你离婚,可现在还牵涉到她丈夫,还有孩子们。天哪,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他们是女孩而不是男孩,她现在没准都成奶奶了?”
“没错。”
“感谢上帝我们没有孩子!”
他深情地伸出手好像要抚摸她,但她厌恶地向后退缩着。
“你让我成了我朋友中的大笑料。为了我们大家好,我宁愿保持沉默,但条件是,一切都必须结束,现在、立刻、永远。”
他低着头,若有所思地抚弄着桌上的一件日本装饰品。
“我会把你说的话告诉多萝西。”这是他最后的回答。
她一语不发,稍稍向他欠了欠身,走过他的身边,出了房门。她气愤得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举止略微显得有些做作。
她等着他和多萝西·拉贡商量的结果,但是他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他很安静、彬彬有礼、沉默寡言;最后她不得不主动开口。
“你没有忘记前两天我和你说过的话吧?”她冷冷地问道。
“没有啊,我和多萝西谈过了,她希望我转告你,对于她对你造成的伤害,她感到非常抱歉。她本想来看看你,但又担心这么做会令你反感。”
“你们怎么决定?”
他犹豫了一下。他很镇定,但是声音还是有一点颤抖。
“要是作出承诺而又无法实现,那恐怕对谁也没有好处。”
“这也算是个了结吧。”她答道。
“我想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提起离婚诉讼,那我们只能应诉。你会发现你根本找不到有用的证据,你会败诉的。”
“我没想过要这么做。我要回英国去,咨询一下律师。现在这种事情办起来很容易,希望你能高抬贵手。我想你有能力还我自由,不必把多萝西·拉贡也拖进来。”
他叹了口气。
“这真是一团糟,是吧?我不想和你离婚,不过当然,我会尽一切努力满足你的要求。”
“你究竟想要我怎么做?”她哭了,怒气又一次发作。“你就希望我什么也不做,就当个傻子?”
“我真的太抱歉了,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他看着她,眼里充满了忧愁。“我很清楚,我和她的本意并不想相爱的。我们都知道自己有多大年纪了。多萝西,正如你说的,已经足以当奶奶了,而我也是个又秃又肥的五十二岁的男人。当你二十岁陷入恋爱时,你觉得那会是永恒的,而当你五十岁,你把生活,把爱情都看透了,你知道这不过是转瞬即逝的玩意儿。”他的声音低沉,充满悔恨。似乎在他的眼前呈现出秋天的悲哀和纷纷落下的枯叶。他严肃地看着她,“同样在这个年纪,你知道自己再也不能虚掷这个由反复无常的命运送来的机会。不出五年,或许六个月,这一切都会结束。生活是单调的、灰色的,而快乐是珍奇而稀有的。我们的死亡是漫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