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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克莱齐奥《偶遇》书摘(五)

(2012-08-07 14:0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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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出版社

译文好书

勒克莱齐奥

偶遇

书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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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贝尔奖

文化

分类: 书摘连载

法国当代文学代表作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勒克莱齐奥中篇小说集
勒克莱齐奥《偶遇》书摘(一)
《偶遇》
http://t.cn/a1TKTT
作者:[法] 让-马•居•勒克莱齐奥
译者:蓝汉杰 蔡孟贞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2-3
书号:978-7-5327-5549-3/I•3255
开本:A5
装帧:平装
定价:28.00元


向晚,浪平息了。就在娜希玛畏畏缩缩地把头探向休息室时,默格示意要她过去。她套上救生衣,跟着船长到甲板上。默格抓起她的手,把她领到船首。风静了,船帆不再那么紧绷,只有大前帆在艏柱前鼓成个肚子。

“你看,”默格说。

她没马上明白要看什么。灰蒙蒙的海水,和天色融在一起。气候宜人,风雨后的余波荡漾出阵阵涟漪。船顺风前行,没有碰撞、没有杂音,微微倾向左舷。忽然,海面开花了,正好在“阿扎尔”面前深深涌出一群海豚,距离不到几米,如此靠近,使娜希玛能清清楚楚地听到海豚跃上空中时所发出咻咻的呼吸声。

她愣住了,使尽全力紧抓默格的手。海豚沿着船掀起一道水花,在船尾离开,又回来,仿佛在展现它们的灵巧,仿佛在衡量它们的速度。然后它们潜入船首下,过一会儿,又一个翻腾,从船的另一侧飞跃出来。

娜希玛坐在甲板上,坐在船头,坐在默格旁,坐在大前帆扬起的帆下。她望着海豚,没放开过默格的手。那是神奇的一刻,一种超自然的美景,那是她从未想象过的。寂静之中,海面光滑、灰亮,天空染上红霞,而悠悠缓缓向前的“阿扎尔”,乘着无边无际的帆翱翔。她感到这世上什么都不存在了,只有汪洋和海豚,它们喜悦的力量,它们的自由,它们跃向空中时柔亮一如丝绒的灰色皮肤,还有它们沉厚的落水声,然后在一束水沫中,从海面上消失。

海豚陪伴着船直到夜晚。默格没动过,没说过话,他抓着娜希玛的手,紧得弄疼了她。他身上多了某种奇怪的感觉,身体前倾,微张的唇似笑非笑。他再也不是个笑声冷冽、目光无情的老人了,他又变得像个与众不同的孩子,那个蛮横、古怪的小顽童,准备再次征服世界。她仿佛一直都认识这个人,他们仿佛是在维勒弗朗什的五月路、在幽暗迷宫里一同长大。她感到内心满溢着感谢和敬畏。那是意义不凡的一刻,她想着,她再也见识不到任何比此刻更有力量、更美好的事物。那一刻,她几乎就要脱口说出真相,告诉他,她不是男生,但她怕一说出口就全毁了。

一切在瞬间结束。海豚最后一回沉入船首底下后,便往南离去,而在它们上头的海面又平复了,黑夜几乎立刻降临,仿佛是海豚所背来的。

默格站起身,没放开手,把娜希玛一路带到驾驶舱。在舵轮前的安德里亚姆纳准备好在此过夜,用他喜欢的姿势——一只腿站着,另一只脚抵在小腿肚上。娜希玛心想,这多像一只鹳,或像那些在非洲会吃蛇的鸟。要去热那一锅饭菜的是她,两个男人任由她去做,没有异议。从那一晚开始,娜希玛了解到船上有了她的位置,她可以算是“阿扎尔”的见习小水手。她低声感谢那些海豚,仿佛它们为了帮助她而专程到来。

 

帕尔马是默格的城市,是他向来喜欢停泊的地方,在重新出发驶向另一个天涯海角之前,他好在这里重温在帕西欧街和昆特巷之间的老市区。他要去见所有的人,也要所有的人见到他。那是他对过去恶劣境遇的报复,他这个人,没父没母,在贫困中长大,他办到了,他成了好莱坞的电影人,他要强过那些人,那些当他穿梭在杰诺利帕西欧街餐馆的餐桌间,想顺手摸走方糖或剩菜里的面包块时羞辱、嫌恶过他的人。

入港前,他升起马略卡岛的金红相间的信号旗,安德里亚姆纳拿出一串串镶满白灯泡的彩灯装饰。

娜希玛参与了晚会的准备工作,一直爬到后桅杆高处去挂彩灯的是她,像个真正的小水手。在帕尔马这里,小女孩无需被关在房里。默格是在自己的家,根本无视别人对他的闲言闲语。没有人会想到要求他出示“阿扎尔”甲板上乘客的证件。

整个下午,默格带着娜希玛在市区四处蹓跶。帕尔马是个吵闹、杂乱的城市,小路狭窄、阴暗,唯一的椰林大道则被咖啡店的露天座占满。大道人潮泛滥:从德国或美国来的观光客,从巴塞罗那或梅利利亚来的掮客,当地身穿长袍的修士,引人侧目的女孩们,眼神轻浮的少年们,伴以身穿白西装的怪老头们。

为了进城,默格仔仔细细穿上清爽明亮的三件式套装和黑皮鞋,戴上一顶巴拿马草帽。人们免不了回头望向这奇怪的一对,这个穿着高雅的男士后头却小跑步地跟了个头发凌乱的小男生,正好奇地东张西望。

默格带了娜希玛去看他度过童年的地方,那是在他离开此地去巴塞罗那之前,他干过听差的老琴特里克咖啡馆,还带她去看了他窝藏过的隐蔽角落,打群架逃跑过的阶梯。

在帕西欧街,他们坐在椰树荫下喝一杯,他点了可乐给娜希玛,为自己点了浓咖啡,不时有些人到桌前向他寒暄致意,而其实是为了来瞄一眼娜希玛。那都是有些年纪的男士,看来重要或故作重要。默格该和他们的年纪相当,但他是属于另一类的人。娜希玛看着他和那些人谈话。被太阳晒黑的脸上,嘴边、眼角刻上了皱纹,这使他看来有笑容。

一些小男孩绕着桌边打转,兜售口香糖、烟、巧克力。其中的一个男孩,非常阴郁,茨冈人的模样,一头近乎金色的鬈发,捧着一盒雪茄跪在默格跟前。他面无笑容地看着娜希玛,黑眼珠里亮出一抹冷酷的火星。乏人问津,他继续到别处兜售。

默格脱了帽子,微微靠坐在扶手椅里,闭起眼睛抽着西班牙小雪茄,一副幸福的模样,而娜希玛想象他可能曾像那个男孩,急急忙忙在巷弄里穿梭,为了找差事、找机会,搞不好还找坏事干。他也曾像那些泡在港湾的孩子们,想在轮船前的污水里捞得几个铜币。

娜希玛是在那里初见阿尔邦的,她第一眼就讨厌这个人。阿尔邦是默格的制片人,掌管经费,负责招募演员。一个四十来岁的人,高大却神经质,短发,一道黑浓眉横亘在有棱有角的脸上,一身全灰、无可挑剔的高雅穿着,修长的手保养得细嫩。陪他一道来的是个美国妞“蜜糖”,她的头发失去了光泽,眼神心不在焉,没多看一眼就入了座。倒是阿尔邦,探究、敌意的目光久久地落在娜希玛身上,叫她忐忑不安。她尽量不露出害怕的样子。

默格和他用西班牙语交谈了一阵,之后决定去卡拉马约用餐。一辆出租车经由一条狭窄的公路将他们载到港湾。餐厅面向海滩,黄色的沙滩上紧密排列着许多蓝色遮阳伞。海水波光粼粼,热风断断续续地吹来。娜希玛留下默格和阿尔邦继续谈论电影,和“蜜糖”往海滩走去。娜希玛坐在挡土墙边。年轻女孩以丝毫没有口音的法语对娜希玛说起话来。

“你叫什么名字?”

“那希,”娜希玛说。

“你要下水吗?”

“我没有泳裤。”

“要的话,阿尔邦可以借你。”

娜希玛迟疑了一下。

“不了,谢谢,我可以穿着衣服下水。”

“蜜糖”笑了起来:“你很有趣。”

海水冰凉,但历经酷热的车程后这倒是不错。娜希玛从高高的岩石跳进清澈的海水,然后就像个男孩会做的,哗啦啦地抖动起身体。待在海滩上的“蜜糖”,根本没注意到她,径自擦了防晒油躺在沙滩上,修长的身体非常白,胸部因阳光而起了些红斑。娜希玛坐在她旁边看着她。黏在皮肤上的湿衣服使她打哆嗦。

“我饿了,”娜希玛说,“吃饭去吧?”她们沿着楼梯直跑到餐厅。

那两位男士已经坐在遮阳伞的庇荫下。他们已经用过餐,正一边抽烟一边喝咖啡。美国女孩隔着一段距离睡在躺椅上,眼睛上敷着两片化妆棉。

默格中断谈话,亲切地招呼娜希玛,替饿了的她叫来一大盘海鲜拼盘和一篮柳橙。贝类、虾和柳橙撑得娜希玛饱饱的。默格饶富兴味地看着她,不再听制片人说话。他喜欢看这男孩,如此青春而生气勃勃,如此本能而毫无猜忌。他的目光没逃过阿尔邦,他低声评注说:

“不错嘛,一个猎物?”

默格生气地在意起来:

“什么?这是什么话,你疯了!”

阿尔邦一再打量娜希玛。当他看见她那背对阳光的侧影,一身湿衣服将之勾勒得更为纤细优美时,他的判断错不了。

“照我看来,”他说,“您得尽快打发掉这个麻烦,否则您会招来更多的烦恼。这男孩未成年。”

默格被激怒了:

“那你说我该怎么做?赶他走,送交警察局、送交海关?我哪晓得有谁会因此反过来对我放冷枪,有那么多人在伺机而动。还是我该一脚把他踹开,让他自生自灭?”

阿尔邦呼了一口烟。

“换成是我,我怀疑这小男孩会说出对您更不利的事。也许您给他钱,他就二话不说地放过您。”他又补充,“不过,如果真的换成是我,我一开始就不会让他上我的船。”

 

近六点半,夕阳映得海水一片火红时,乐队来到了码头。这是传统。尽管之前发生了那么多糟糕的事,和萨拉离婚、财物纠纷、筹钱拍新片的困难,默格却不轻言放弃这传统。他每次回到这童年的岛上,就会办派对,或者该说,以前都是他的朋友为他办派对。

乐团总共只有三个乐师,都是些在露天咖啡座演奏的年轻人,随便怎么点歌,一把吉他、一把萨克斯风和一把低音大提琴就能演奏起来。阿尔邦已经事先告知乐师,默格只喜欢爵士,于是乐师们试着不拘泥地演奏《女士乖点》。

码头很快就涌满人潮,三教九流、各式各样。有穿了一身黑、自命不凡的显要,热衷社交的律师,视钱如命的男人,争妍卖笑的女人,四处冒险的人,白吃白喝的人,无所事事来凑热闹的人,冬季的游客,还有便衣警察,光从两人成一支队伍这一点,大家就能立刻看出他们是便衣警察。默格不得不承认这群人中大多是他不认识的,从前可不是这样,那时诸事顺遂,财源滚滚,他的电影卖到世界各国,无论是在《半月王朝》或是《难已接近的岛屿》时期,他能认出所有的人,那时到场的男人都是最有权势的,女人都是笑声最清亮的,而现在,能有这么一群闲人,他可该满足了。船上闷热,乐师荒腔走板的演奏令他头痛。默格目光搜寻安德里亚姆纳,他纳闷娜希玛躲去哪里了,并思索起阿尔邦对他说的话。也许这男孩是他的敌手新埋伏的陷阱,要他败得更惨。他把自己关在舱室,好安安静静地抽烟、喝酒、想事情。

娜希玛在人群到来之前就溜出去了。她去了码头,窝在一堆水泥袋的掩护下,凝望“阿扎尔”船桅上悬晃的灯泡,听着荒腔走板的乐声。她想起有一次在维勒弗朗什见到的景象,那是为七月四日庆典,在港埠中央,那些船的桅端划出道道光芒,像流星雨。纵然音乐、人声喧闹,“阿扎尔”看来仍有某种悲伤和凄凉。她想到五月路,想到应该正等着她的娜迪亚,一阵空虚使她腹部疼痛、喉头紧绷。也许警察正在四处寻人,为了找到她而张贴附上照片的寻人启事。她很想去打电话,和谢里夫说说话,了解他的近况,但她没有钱,也不敢向默格要。她怕默格会把她遣送回家。

她感到疲惫,在地上坐了下来,背靠着水泥袋,因此而看不见船桅的灯火,只见幽暗的夜空映着船上的光晕,徐徐冷风不时送来低音提琴的节奏、萨克斯风爆出的齆鼻音、喧闹和刺耳的笑声。

她冻得醒来。路灯在迎宾码头上烙下令人不舒服的黄斑。娜希玛走出水泥袋堆。“阿扎尔”上的灯火全灭了,人群已散。除了内港的水波拍击声外,没有任何声响。海上吹来的风冰凉、潮湿。娜希玛走向船。刚才她赶在派对开始前出来,匆忙得没时间穿上凉鞋。尖锐的砾石扎痛她的脚,并且她也冷得双腿抽筋而僵直。

就在她要上到甲板时,一道黑影矗立在她面前,她惊叫出来。那不过是在舱室门口睡觉的安德里亚姆纳。他认出是娜希玛,让她通过。

船长不在了。派对后的大舱室四处散着空酒瓶和喝过潘趣酒的平口杯。整个船舱从头到尾都是乱七八糟的垫子,还弥漫着雪茄冷却后的难闻气味。娜希玛机械性地开始整理垫子,舵手则漠不关心地看着。可是她太累了,于是终究还是走去小舱室睡觉,那里也是一团混乱。那些人在那里喝酒、抽烟,还在床上做了老天才晓得的事,在床垫上留下了印记。娜希玛愤怒地丢开枕头、床套,然后脱去满是灰尘的牛仔裤,倒床就睡。

默格在早上回来。他和某个女孩在旅馆过夜,情绪欠佳。当他发现休息室被整理过,看到那些堆好的垫子、在厨房里排好的空酒瓶,他的坏脾气就在安德里亚姆纳面前爆发出来。

“可好了,这是搞什么闹剧?难道我的船成了他妈的娃娃屋?”他大步大步把垫子踹回客人离开时的狼藉样子,“这才对。我早就不该让他留下来,得尽快想办法要他走。”

他气咻咻地走向舱室,粗暴地打开门。大床上的娜希玛正熟睡着,穿过前舷窗的阳光,成了一道使浮尘亮闪闪的角锥形光束,炽热地照在她的脸和上身。毛衣在她睡觉时撩了起来,使人看得见浑圆的腹部下一个斜角的孔,那根本不是男孩会有的肚脐,还有一双腿像蛙腿般曲张着。这个猥亵却无邪的景象使默格呆若木鸡,愣在门槛无法向前一步,甚至忘记为什么来开舱室的门。他轻轻地又关上门,怒气全消了。

“我早就该怀疑的,我早就该明白的,”站在舱室门前的安德里亚姆纳似乎在等决定。默格又不自觉地重复说:“真该想想办法了。”刚才的滑稽场面一下子敲醒了他,他大笑起来,“这丫头把我们给耍了。”

他用厨房的抹布擦擦额头后,开始收拾散乱的平口杯:“这里的天气太热,我们立刻出发。”

马达启动,发出轻柔的噪音。默格解开所有缆绳,用脚推了一下堤岸。要忘记陆地上的种种烦恼,没有什么比简单的一脚就让陆地消失更好的了。

安德里亚姆纳已经自自然然定位,用一只腿保持平衡,一只手摆在舵轮上。

晃动摇醒了小女孩。正当“阿扎尔”沿着土灰色的堤防驶入公海时,她来到甲板上。从安德里亚姆纳和默格看她的方式,她明白她骗不下去了。

“我的名字是娜希玛,”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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