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莱维《七日永恒》书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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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出版社译文好书马克·莱维七日永恒书摘法国畅销小说天使魔鬼 |
分类: 书摘连载 |
马克•莱维让中国人想象之中的“法式浪漫”有了名副其实的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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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永恒》
(http://book.douban.com/subject/6395778/)
作者:马克·莱维
译者:俞佳乐
出版时间:2011年10月
字数:120千
开本: A5
装帧:平装
定价:23元
吕卡躺在床上,瞥了一眼那发疯似的闪个不停的传呼机。他合上书本,心满意足地把它放在身边。在过去四十八小时之内,他已经将这本小说反反复复读了三遍,记忆中从不曾有一个故事能让他如此兴味盎然。
吕卡的指尖轻抚过书的封面,那个叫希尔顿的人正渐渐成为他最崇拜的作家。他又一次拿起了书,某位房客竟然将如此有趣的小说遗忘在了床头柜抽屉里,吕卡为自己捡了个大便宜而感到万分幸运。他信心十足地将书一掷,书本不偏不倚地落入了房间另一头敞开着的行李箱内。他看了看闹钟,伸个懒腰,起身离开了床铺。“行了,起来走走吧!”吕卡愉悦地对自己说。他站在穿衣镜前,拉紧领带结,整了整黑色西服,从电视机边的小圆桌上拿起墨镜插进西服上方的口袋里,将兀自振动个不停的传呼机别在腰间。他抬腿踹上了衣橱门,朝着窗户的方向走去。浅灰色的窗帘纹丝不动,他拉开窗帘,俯望着旅馆的庭院。天空中没有一丝微风,污浊的空气笼罩着整个曼哈顿南部,长驱直入到翠贝卡的边缘地带。这又将是酷热难当的一天,吕卡喜欢那似火的骄阳,又有谁比他更清楚强光的危害呢?烈日无情地汰弱剩强,晒蔫了干旱土地上所有的幼苗,也阻止了一切细菌的繁殖,它难道不比庞然大物般的割草机更难以对付吗?“于是有了光!”他一边哼唱一边拎起电话通知旅店前台准备好账单,因为他将提前离开纽约,随后就走出了客房。
在走廊尽头,吕卡轻而易举地就解除了安全通道的报警装置。
他走到庭院中,从行李箱里取出那本书,如释重负地将箱子塞进了体积庞大的垃圾筒,便迈着轻快的步伐拐进了苏豪街区。
吕卡信步走在零散地铺嵌着鹅卵石的街道上,突然间他停下脚步,贪婪地窥视着一个锻铁铸成的小阳台。只要有两颗铆钉生了锈,那个阳台就逃脱不了坍塌的命运。住在四楼的房客是个年轻的模特,有着雕像般曲线优美的胸脯、平坦健美的小腹和柔软诱人的嘴唇。此刻,她正躺在阳台的长椅上,享受着这惬意的休闲时刻,对潜在的危险毫无察觉。几分钟以后(如果吕卡的预感正确的话,他的确从来都没有错过),铆钉就要脱落,而这个迷人的小妞就会从天而降,摔得粉身碎骨。鲜血将从她耳中涌出,沿着鹅卵石的缝隙流淌,令她那一脸恐慌的表情显得愈发骇人。女模特漂亮的小脸蛋将保持着这副惨状,直到她的家人挥洒着于事无补的眼泪,把她塞进杉木棺材里,压在一块大理石板底下,任由她的躯体在那里腐烂分解。小事一桩,至多不过是给地方报纸平添了一条不超过四行字的蹩脚新闻,并让那幢寓所的管理人官司缠身。市政府的某位技术负责人会因此丢掉饭碗(总该有个替罪羊),而他的上级则会将这件事来个盖棺定论,做出结论说如果当时有更多的行人路过,阳台事故有可能会酿成惨剧,就好像这世间真有上帝在眷顾苍生。对于吕卡来说,上帝的存在的确是个棘手的问题。
这一天若能如此开场,可谓完美无缺。然而,在那间奢华的公寓里,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粗心大意的女模特回想起自己将手机忘在了浴室里,于是她匆匆地离开了阳台去接电话。“说得没错,模特的笨脑袋什么都记不住,就像老式苹果机的内存一样让人丧气。”吕卡倍感失望,气愤得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就在这时,一辆垃圾车冲着吕卡呼啸而来,将整条街道震得簌簌发颤。随着一声摧枯拉朽的响动,锻铁阳台脱离了墙面,急速地滚落下来。楼下房间的窗户被阳台栏杆击得粉碎,一大堆锈迹斑斑、被破伤风杆菌侵蚀得凹凸不平的铁柱狠狠砸向了地面。吕卡眼前一亮,有根尖锐的铁条正以令人炫目的速度飞落下来。如果他的计算正确的话(他也从来都没有出过错),一切都还来得及。他漫不经心地走上了行车道,迫使垃圾车司机不得不减慢速度。铁条不偏不倚地穿透车顶,戳进了驾驶员的胸膛。车身急遽侧滑,那两个站在车后拖斗上的清洁工还来不及惊呼,一个被车铲紧紧叼住,咬得粉碎,另一个则被车轴刺穿了腿,向前方猛抛出去,一动不动地躺在了碎石路面上。
垃圾车横冲直撞,撞飞了一盏路灯,裸露在外的电线心怀叵测,蹦跳着落入了污水沟中,溅出一束火光。电线短路影响了整片住宅区的供电,该路段的交通灯就像吕卡身上的西服一般漆黑,仿佛是为这场事故默哀,远处陷入混乱状态的十字路口不断传来了车辆撞击的声音。在克罗斯比街和斯普林街的交汇处,疯狂的铲车势不可挡地拦腰撞上一辆黄色出租车,小车便牢牢地嵌入了现代艺术博物馆的小卖铺。“再往他们的橱窗里挤一挤吧!”吕卡自言自语道。垃圾车的前车轮碾过了一辆停在路边的轿车,被压得四分五裂的后视镜无助地望着天空,巨大的车身接连撞倒了几间房屋,笨重的车铲扭曲成一团侧翻过来。车后拖着的那几吨令人作呕的垃圾倾泻而出,街道上一片狼藉。一连串惨祸的喧哗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太阳继续平静地攀升,用不了多久,它的热力就会让整个地区笼罩在一股恶臭之中。
吕卡提了提衬衣领,他可不喜欢让衬衫的下摆从西服中露出来。他扫视了一番周围灾难性的场面,抬起手腕看看表,时间不到九点,这一天的开场还算是不错。
出租车司机低垂着的脑袋压在了方向盘上,尖叫个不停的车喇叭回应着从纽约港传来的汽笛声,在这个风和日丽的秋末周日,那里一定是景色宜人。吕卡往港口方向走去,一架直升机会把他送往拉瓜迪亚机场,他的飞机航班在六十六分钟后起飞。
※
旧金山港口八十号码头上空旷无人,佐菲娅缓缓挂上话机,走出了电话亭。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她眯起了双眼,眺望着对面的堤岸。在那儿,码头工人们正围着体积庞大的集装箱辛苦劳作。高高在上的吊车工小心翼翼地操纵着起重机的长臂,往一艘将要驶往中国的巨轮上装载货物。佐菲娅叹了一口气,尽管用心良苦,她还是无法一人干完所有的活,她拥有那么多天赋的本领,却还是分身无术。
薄雾笼罩着金门大桥,厚重的乌云已湮没了海港,只有桥墩还依稀可见。再过一会儿,昏暗的天色将迫使人们中断港口的一切运作。身为安检员的佐菲娅必须在短时间内说服码头工人们停止劳动,她多么希望自己偶尔也能大发雷霆,码头工人的生命安危总该比急匆匆地抢装几个集装箱重要得多!然而,要改变人们根深蒂固的观念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否则她这个安检员也就没有必要出现了。
佐菲娅喜欢码头,在这儿她不可能无所事事。在废弃的仓库里,世界上所有的疾苦都一一上演,无家可归的人们把这儿当做藏身之地,勉强地躲过了深秋的冷雨和冬季来临时从太平洋上刮来的寒风。无论是哪个季节,警察们都不愿意在这个令人不安的地方出现。
“芒卡,快让他们停下来!”佐菲娅朝着一个有着宽厚肩膀的工头喊道。那个男人假装没有听见她的话,继续将一本厚重的记录本顶住腹部,往上面誊写着正缓缓上升的集装箱的号码。
“芒卡,别逼得我去法院告您!拿起对讲机,现在就下命令停止工作!”佐菲娅又一次喊道,“现在的能见度还不到八米,您明明知道,能见度在十米以下就该宣布停工了。”
芒卡在记录本上签好名,将本子递给在一旁协助他的年轻的记录员,挥挥手示意佐菲娅走开:“别站在那儿,您就在集装箱的下面,绳子要是断了,那东西可不长眼睛!”
“是的,可它并不会掉下来。芒卡,您听见我的话了吗?”佐菲娅坚决地说道。
“据我所知,我的眼睛里可没长着激光测距器。”男人一边咕哝,一边抬手挠挠耳朵。
“可是您的感觉比任何仪表都要精确!别急着装货,赶紧关闭港口,否则就太晚了!”佐菲娅回答说。
“您来这儿工作了四个月,我们的装货量从来都没有跌得那么厉害。到了周末,难道是您给钱让工人们回去养家糊口吗?”
就在这时,一辆牵引车向着卸货区驶来,司机看不清路,车子险些撞上了另一辆拖车。“快离开这儿,我的小姑娘,瞧您有多碍事!”芒卡喊道。
“不是我碍事,而是起雾的缘故。您可以采用其他方式付给工人们工钱,我相信,对于他们的孩子来说,今天晚上能看到自己的父亲可要比去工会领一份抚恤金要幸福得多。赶快行动吧,芒卡!再拖延两分钟,我就去法院告您,到时候我会亲自向法官说明情况。”
工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佐菲娅,往海水里狠狠地吐了一口痰。
“我们甚至都看不见您的脏东西落到水里的情形。”佐菲娅不依不饶。
芒卡耸耸肩,拿起他的对讲机,宣布全体停工。几分钟以后,随着四声此起彼伏的号角声,在码头和货轮上忙得热火朝天的起重机、升降机、牵引车、搬运车、叉车都停了下来。港口恢复了平静,只听见海轮的汽笛声从远方传来。
“停工的日子越来越多,这个港口迟早都会歇业!”芒卡埋怨道。
“天气的好坏可不是我能决定的,芒卡。我只是在阻止您的工人冒生命危险,别再板着个脸,我根本不想惹您生气。咖啡和煎蛋,我请客,来吧!”
“您那双天使般的眼睛也打动不了我,我可跟您说明白了,只要能见度达到十米,我就立刻宣布复工!”
“只要您能看清楚船身上的轮船名字就行,好了,来吧!”
整个海港最棒的餐馆渔夫之家此刻已是门庭若市。愁云惨雾的日子里,所有码头工人都聚集在这儿,共同期盼着天色放晴,可以重新开始一天的劳作。老工人们围坐在店堂深处的餐桌边,年青人则站在吧台前向窗外遥望,咬着手指猜想着浮现在远处的究竟是货轮的船头还是起重机的吊臂,能将两者分辨出来是天气好转的最初迹象。工人们似乎都在兴致勃勃地闲聊着,其实每个人暗地里都在无奈地向老天祈祷。能干敬业的码头工人们从来都不会抱怨铁锈和海盐日复一日地腐蚀了他们的关节,对于这些双手长满了厚厚的老茧的男人们来说,仅仅拿着工会保证的那几个美元回家才是让他们感到心虚害怕的事情。
酒吧间里充盈着各种刺耳的声音:杯盘碗碟相互撞击,咖啡壶咝咝作响,人们痛快地咀嚼着冰块。六个工人挤成一排,坐在红色仿皮长凳上,吵闹声中依稀能听见他们零星的谈话。
名叫玛蒂尔德的女招待留着奥黛丽·赫本的发型,花格子布的收腰衬衫勾勒出了她苗条的身材。她高举着沉重的托盘,奇迹般地让一杯杯饮料保持平衡。玛蒂尔德麻利地将顾客的点菜单插进围裙,在大堂、厨房、酒吧间和结账台之间来回穿梭。浓雾笼罩码头的日子里,玛蒂尔德总是忙碌个不停,和餐馆无人惠顾的寂寞相比,她更喜欢这份热闹喧嚣。在她爽朗的微笑中,在她妩媚的眼神里,在她狡黠地脱身而去时,争着和她打情骂俏的码头工人们似乎重新打起了精神。
餐馆的门被推开了,玛蒂尔德转过头,脸上立刻绽放出了微笑,走进来的是她的熟人。“佐菲娅,五号桌!快点!我就差没跳上那张桌子,才能给你留出一个位子。过会儿就给你们把咖啡端来。”
佐菲娅陪着芒卡在五号桌边坐下来,而工头却还在怨天尤人:“五年来我一直让他们装上探照灯,这最起码能让我们在一年里多干上二十天。再说这些规定也够愚蠢的,我的伙计们就是在能见度五米时也能干活,他们可都是些老手。”
“别忘了在你的工人中,学徒可是占了百分之三十七,芒卡!”
“学徒就是来学习的,我们的职业代代相传,谁也不会拿别人的性命开玩笑。不管在什么年代,要成为码头工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突然,芒卡的脸色由阴转晴,因为玛蒂尔德已经用她灵巧敏捷的动作将他们的食物端上了桌。
“火腿煎鸡蛋是给您的,芒卡。佐菲娅,你嘛,我猜你还是像往常一样不想吃东西。不过,我还是给你准备了一杯加了脱脂奶的咖啡,也许你连这个也不会碰。面包,番茄酱,行了,全齐了!”
芒卡向她道了谢,迫不及待地大吃起来。玛蒂尔德小心翼翼地询问佐菲娅今晚是否有空,佐菲娅答应下班后来接她。女招待这下放心了,转身消失在人声鼎沸的咖啡馆中。店堂深处,一位神情严肃的男人起身朝着出口走去,经过五号桌时,他停下来向工头打招呼。
芒卡擦擦嘴,站起来迎接他:“你怎么也到这儿来了?”
“和你一样,来品尝品尝全市最好的煎蛋!”
“你认识我们的安检官佐菲娅中尉吗?”
“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佐菲娅立刻站起身来,打断了芒卡的问话。
“那么,我向您介绍我的老朋友,旧金山警局的乔治·皮勒葛探员。”
佐菲娅大方地向警探伸出了手,乔治惊讶地看着她。这时,佐菲娅腰间的传呼机突然响了起来。
“我想是有人找您了!”皮勒葛说道。
佐菲娅低头看看腰间的小东西,传呼机的信号灯不停闪烁,显示着数字七。皮勒葛微笑地打量着她:“都用到第七级了,您的工作肯定非常重要,我们这些当警察的,用到四级也就够了。”
“这个号码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佐菲娅显得有些困惑,“对不起,我得先走了。”
她和两位男士道了别,向无暇顾及她的玛蒂尔德挥挥手便钻进了拥挤的人群,左右穿梭着向大门走去。
皮勒葛在她的位子上坐下来,芒卡高声喊道:“别开得太快了,能见度不到十米,任何车辆都不许在码头上行驶!”
佐菲娅并没有听到工头的话,她竖起衣领,围住颈部,朝着汽车奔去,迅速拉上车门,发动引擎,拉响了警报器,那辆福特车便沿着码头飞驰而去。雾愈来愈浓,昏暗和凄迷似乎并不能困扰佐菲娅,在令人恐惧的天色中,她驾着车灵敏地避开了起重机的长腿,在集装箱和各种机车间穿梭前行,用不了几分钟就到达了商港的入口检查处。尽管此时进入港口的通道已是畅行无阻了,佐菲娅还是减慢了车速。红白相间的栏杆升了起来。八十号码头的警卫从他的哨岗里走出来,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雾天里,他什么都看不清。车驶上了位于港区边上的第三大道,穿越了整条唐人街,向市中心方向转去。佐菲娅镇定自若地在空无人迹的街道上行驶,传呼机却又闹腾了起来,她忍不住大声抗议道:“我已经尽力了!我没长翅膀,也不能超速!”
话音未落,一道耀眼的闪电撕裂了浓雾霭霭的天空,随即传来振聋发聩的雷声,所有建筑物的玻璃门窗似乎都为之颤抖。佐菲娅双目圆睁,更加用力地踩了踩油门,车速表轻轻松松地攀升。在穿越马克特大街时,她不得不减慢了车速才能辨别出交通灯的信号。小车拐上了科尼大街,从那儿到她的目的地还有八个街区。如果严格遵守交通规则的话,应该还有九个街区,一向遵纪守法的佐菲娅当然不会越雷池半步。
滂沱大雨打破了黑暗街道的寂静,豆大的雨点落在挡风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任凭雨刮器怎么费劲地摇摆,也无法驱散雨水。厚重的乌云笼罩着整个城市,只有远处宏伟的泛美大厦露出了它的金字塔尖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