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矢莉莎《欠踹的背影》书摘一

标签:
译文出版社译文好书绵矢莉莎欠踹的背影书摘芥川奖文化 |
分类: 书摘连载 |
第一三〇届芥川奖获奖作品
史上最年轻文艺奖、芥川奖得主
比可怜或侮辱更粗暴的某种冲动……
http://img3.douban.com/lpic/s6976957.jpg
《欠踹的背影》
(http://book.douban.com/subject/6560641/)
作者:(日)绵矢莉莎
译者:涂愫芸
ISBN:978-7-5327-5524-0
出版时间:2011.11
字数:46千
开本:正32开
装帧:平装
定价:20元
孤寂发出鸣叫声,犹如高亢清澈的铃声,刺痛了耳膜,让我的心纠结起来。于是,我用手指将讲义撕成长条状,撕得又细又长,用纸张刺耳的撕裂声,来掩盖孤独的声音,不让周遭听到这样的鸣叫声,却也更彰显了我的疲惫郁闷。你们兴奋喧闹地看着微生物(苦笑)——这是叶绿体?水蕴草?啊!——我可不想加入你们,因为大家都已经是高中生了。我用眼角余光看着你们,漫不经心地撕着我的讲义,只觉得烦闷。
黑色实验桌上,撕得像长寿面般细长的纸屑又向上堆高了一层。越堆越高的纸屑山,是我孤独的时间凝缩成的。
等了很久还是轮不到我看显微镜,同班的女生们,在开心的嬉戏笑闹中,轮流看着显微镜。当她们走动或嬉闹时就会掀起漫天飞舞的微尘,在从窗户洒落的阳光中闪闪发亮,看起来好美。这种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想必显微镜也看得很清楚吧。显微镜的反射镜不断啪叽啪叽地将阳光弹回,灼伤了我的眼睛,我好想把黑色布帘全部拉起来,让理科教室一片黑暗。
“今天是做实验,所以,随便找位子坐,五个人一组。”老师轻轻松松的一句话,顿时让理科教室陷入不寻常的紧张中。没有一个人听到“随便找位子坐”,就真的随便找位子坐,大伙不是瞬间做缜密计算——五个好朋友凑在一起;就是不得不补足人数,寻找能相互对上眼的视线游移的同类,编组成一个集团。怎么样的视线会缠绕在一起,我用肚脐眼想都知道。现在是六月,进高中还不到两个月,恐怕只有我能将班上的交友关系做成相关图表,然而,我自己本身却不在这个图表中。连唯一的依靠绢代都舍弃了我,害得我在老师问“有没有人落单”时,不得不悲惨地举起手来。早知道就用嘴巴响应了。眼睛四处张望,默默将手举高的我,看起来一定很像妖魔鬼怪吧?另一个剩余的人,也同样举起了卑微的手,显得好无辜。这一举手证实了一件事,那就是在班上还没交到朋友的人,只有我,跟另外这个名叫蜷川的男生。
因为人数关系,不得不收容我跟蜷川的女生三人组,很理所当然地把剩下来的颤颤巍巍的木椅子推给了我俩。正确来说,应该是椅子很自然地出现在我们面前,而不是她们特意分配的。多余的东西本来就该配给多余的人,这不是欺负,是很自然的一件事;因为就是那么登对、那么速配,没办法。椅子的靠背与脚部的黑色涂漆,已经斑斑驳驳,露出木头原色。橘色坐垫部分也被虫咬得千疮百孔,跟其他人坐的钢管椅比起来,简直老旧到没有资格再称为椅子。稍微动一下,椅子的四只脚就像咬碎马铃薯片般,发出啪啦啪啦的倾轧声。所以,我只能悄悄地转动我的脖子,瞄着身旁坐在跟我同样椅子上的另一个剩余的人。
他避开老师的视线,看着膝盖上摊开来的杂志,打发时间。不,他没有在看,只是摆出那种姿势而已。因为他的表情黯然,没有特定焦点的虚幻眼神,从头到尾只落在同一页上。
每当班上同学开怀大笑,或老师要同组人合作画素描时,我们就一岁一岁地老去。所以,不得不靠看杂志或撕讲义来填满空闲的时间,使尽气力防止快速老化。
可是,他有点奇怪。我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对劲,总之,一直盯着他看,就像咬到味噌汤中沙子没吐干净的蛤蜊,瞬间蹿起一阵突兀感。搞不清楚原因,就是觉得奇怪,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啊,对了,是他看的杂志很奇怪。封面是挑起单边眉毛,往我这里直瞄的女模特的大照片,标题还是“casual(英文,随意的、休闲的。)夏季小饰物GO!”——这不是女性杂志吗?他看的竟然是时髦的白领爱看的杂志,而且,居然在课堂上堂而皇之地敞开来。
真是败给他了。
跟敢在课堂上一个人翻阅女性流行杂志的男生相比,我的“撕讲义”实在太小儿科了。撕着没有用的讲义的我,只是一台人体碎纸机。他究竟知不知道,班上同学看到他这种行为,会觉得他有多恶心啊?
我两手抓着椅子靠背,屁股紧紧黏在椅子上,像蜗牛一样,连人带椅靠近他,把杂志看个仔细,没错,果然是女生看的流行杂志。穿着无袖清凉夏服的模特们,各自摆出了艳丽的姿态。不知道有没有发现我就在旁边,他还是弓着背,动也不动地看着同一页,呈现灵魂出窍状态。
“那种书好看吗?”
蜷川抬起头来,那张脸令我惊愕。好长的刘海:如同整瓶酱油泼洒在头上般又厚又黑的过长刘海深处,隐约可见充满警戒的发光眼睛。因为看不见眼睛而凸显出来的半开嘴巴,露出排列不整齐的尖锐牙齿。蜷川不发一语,背弓得更加厉害了,他耸起两肩,企图避开我,继续看他的杂志,仿佛我完全不存在。我都已经移动位子来到这里,却被他如此冷落,这让我进退两难。只好从他后面,漫不经心地瞄着他看的杂志。瞄着瞄着,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笑容。
“啊……”
我见过这个人。初一时,我曾见过这个穿着紧身牛仔裤,舒服地伸着懒腰的杂志模特本人。在这个城市,能碰到模特这样的名人是很稀奇的事,所以,见到她后,我特别买了有她照片的杂志,指着她的笑容向班上同学炫耀。现在,我就像当时一样,用食指指着她的笑容。
“我在车站前的无印良品见过这个人。”
蜷川猛然转向了我。椅子的主人动起来,椅子的脚立刻发出碾碎百立滋饼干般清脆的声响。
“你看错人了吧?”
“不可能,她长得很像混血儿,我记得很清楚。”
她鼻子高挺,脸部线条如雕刻般深邃清晰,眼睛却是日本人特有的单眼皮,我绝对忘不了那张有个性的脸庞。
“我们市内不是有栋像西式建筑般的市政厅吗?她说她是来那个地方拍杂志照片的。”
蜷川深深叹了一口气,仿佛把灵魂都吐出了躯壳。随后,他一只手揪住前面的刘海,抱住了头。难道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蜷川、长谷川,不要玩哦。”巡视各组的老师走过来了。
“考试时会出描绘微生物的题目,所以,要调节显微镜倍数,把细部都看清楚哦,还有,课本第二十三页的放大照也要仔细看。”
老师离开后,蜷川把瞬间塞入桌底下的杂志放入书包中。然后,拿出课本,打开第二十三页,开始在课文中猛划红线。一行、两行、三行,整页逐渐被染成了红色。我真不知道第二十三页有这么多重点呢。
“满江红了啦。”我颇感震撼地喃喃说着,只见线条突然大幅歪斜,蜷川的手颤抖着,墨水从承受强烈压力的笔端渗出来,在课本上形成圆形红渍,逐渐扩散开来。红色墨渍怎么看都像鲜血,我想我最好不要再跟他有任何瓜葛。
我拿起椅子,箭也似的快步撤离,越想越气自己莫名其妙的同伴意识,还有行动怪异的蜷川。
回到自己座位时,堆积在桌上的纸屑山已经不见了,只有周遭地板上留下的斑斑白点。从窗户吹进来的风席卷了小山,把纸屑吹落了一地。我赶紧弯下腰来,可是,正要捡起时,夹带着理科教室水槽腥味的风,又从窗户灌进来,飕地把纸屑吹走了。为了捡拾四处窜逃的纸屑,我像青蛙般压低身子跳跃,跳掉了所有的疲惫郁闷,只觉得烦躁,做什么事都不顺心。
我把好不容易捡起来的纸屑通通堆放在桌子上,为了不再让风吹走,我赶紧趴了上去,像母鸟守护鸟巢般,用手臂环抱着纸屑山,脸部被纸屑的边角搔得好痒。我将一侧耳朵贴在有药味的桌子上,闭上眼睛,霎时,从桌子传来描绘水蕴草的铅笔芯透过纸面与桌面碰撞的叩叩声,震颤着我的耳膜。
除此以外,还有显微镜嘎吱嘎吱移动的声音、说话声和开怀的笑声。但是,我有的只是纸屑与静寂。虽然使用同一张桌子,这里跟对面却有这么大的差别。然而我知道,对面的那一堆人虽然开怀大笑,但也有他们觉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
下课铃声唤醒了我。张开眼睛时,一个白色东西遮住了视线,害得我看不见前方。原来,我在碎纸堆中沉沉睡着了,额头上还黏着讲义的碎纸屑。我眨了一下眼睛,被额头油脂吸住的纸条碰到睫毛后,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纸条掉下来后,我看到眼前有双眼睛——跟我一样把脸贴在桌上的蜷川,正用空洞的眼睛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