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球狂人村上龙送上的超前卫恋爱小说

塑造了一群为狂热而生的男男女女

是一部怪异但又带有淡淡伤感的长篇杰作

网球公子的忧郁

（http://book.douban.com/subject/5264459/）

作者：[日]村上龙

译者：张唯诚

ISBN: 978-7-5327-5188-4/I.2959

字数：220千字

定价：25.00

页数：370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装帧：平装

出版日期：2010-12

 

    海洋帕克斯有两个十八洞的高尔夫球场，一个望得见富士山，另一个望得见伊豆七岛。网球场在高尔夫球场的中间，环绕着平缓的草丘、树丛和花圃。

    大海透过树林的缝隙时隐时现，海浪击石之声不时传来。

    球场内没有人，站在小丘上能看到白墙的建筑和起伏绵延的草丘，极目所见，所有这些地方亦不见一个人影，只有巴士不时地从各个球场对面驶过，扬着烟尘，看上去像电影中的慢镜头。

    各色各样的鸟儿飞了来，它们在草地上鸣叫，跳跃，寻食，飞上无云的天空。太阳正当头顶，鸟儿们盘旋的影子投在球场上。两人什么都不想，只顾着追赶带绒毛的黄色和白色的网球，用球拍上聚合了羊腱的拍弦拼命地叩击，汗水滴落在硬地的球场上形成圆形的斑点。吉野爱子和上次一样，目光依然炯炯有神，每一拍都打得认真卖力。

    我就是为了这一天才打网球的，网球公子想。远方的大海透过松林隐隐地闪现，松树黑色的干和泛着闪光的海面构成了美丽的方格图案。

 

    “累了呀。”当站在底线上的自己的影子延长到发球线上时，吉野爱子笑着这样说。她的艾力士黄色球衫已被汗水紧紧地帖在身上，发带下露出的头发搭在额上，形成一个Ｓ形，脸颊被太阳晒得有些红了。

    每至傍晚，当网球公子离开球场的时候，他总是很欣赏这种疲劳的感觉，觉得与之相比，其他一切都失去了意义。打网球的疲劳是独特的，和其他种类的疲劳无法同日而语。跟随想象力运动的肌肉松弛得像一个浑身脱力、微笑着躺在床上的金发女人。想象和肌肉通常由于球的作用连在一起，然而在网球中，球总是希望解脱出来，飞到对手的球拍够不着的地方，而且不愿再度飞回。请就这样打我吧，带着绒毛的网球这样说。例如平局的时候，对手发过来一个旋球，这是非常正确的，大脑瞬间作出了这种判断。假若回击也用上旋则很勉强，因为发球的对方会顺势发起快攻，大脑第二次作出判断。假若打斜线又会受到截击的威胁，球划着险峻的斜线落在发球区，大脑最后一次作出了判断。于是手腕固定，尽可能竖起球拍，为平缓击球而旋动身体，一面让对方以为打斜线，一面则穿过敌前直取边线之间的狭长地带。当带着这样的想象将球击出的时候，当球穿过敌方一侧沿着边线直取角落的时候，产生于肌肉中的喧噪之波便向大脑直压过来，然而当攻击并没有像想象的那样变为现实的时候，则产生于大脑的沉郁之波又反过来流向肌肉。就这样，在反反复复的击打中，肌肉中存积了沉郁的疲劳物质，而大脑中则存积了喧噪的疲劳物质，在疲劳中，这样的类型是完美疲劳的一种，完美的疲劳不欢迎性欲的进入，即使存在于“夜”中也是完美无瑕的。

    网球公子用凉水洗淋浴，他想，吉野爱子脚腕上的短袜印痕一定更加清晰了吧。这样一想，他便迅速地硬起来。凉水不断冲洗着性器，直到睾丸绷得像遇冰收缩后的橡皮糖，这一招是山崎教的，山崎说：“老板，和重要的女人做爱前是要冷却睾丸的哟，最好冷却到感到疼痛为止，这样一来精虫们便哇哇地嚷着，都叫冷，于是又紧张，又渴望，待温度恢复后，它们的伙伴便增加了。和重要的女人做爱虽然很特别，但第一次总是容易失败，怎样？要努力哟，一旦精虫蜂拥而出，诚意便表现出来了，只有诚意……”

 

    两人的房间面临大海。

    太阳虽沉了下去，海面却还泛着微弱的颜色，和吉野爱子的对襟毛衣一样，是淡淡的粉红。

    渔船沿着水平的方向移动着，船头的灯光在薄暮中隐约地闪动，行船的尾迹荡起一些微波，波光上的粉红在渐渐地变暗。不久，集鱼灯亮起来，映照着海面，夜晚的潮气弥漫开来，乃至飘进了屋子里。

    “喂，想喝啤酒了呀。”吉野爱子打开电视道，“哎呀，这里和东京一样呀，十二个频道都能看。”她轻轻咬着食指的指尖儿，身体深深陷在沙发里，一面看《汤姆和杰瑞》。

    网球公子正在跟主餐厅预约晚餐，电话中传来柔和而中性的声音，“是，今天是工作日，没有规定打领带，穿茄克就行，女性除不要穿牛仔裤外，其他请自便……”吉野爱子从沙发上伸出脚，用高跟鞋尖儿关掉电视。

    “喂，快去喝啤酒呀。”

    伸出的脚尖上，那指头挑着的高跟鞋正在摇晃着。

 

    在酒吧喝了两瓶喜力啤酒后，他们去主餐厅，走过休息厅里的穿衣镜时，吉野爱子整了整淡灰褐色套装的袖子和衣领。

    牛排店开业那会儿，为了进行礼仪教育，网球公子请人对从业人员上过课的，那讲课的人原是外务省的一名官员，现在则是画商。讲课进行了三天，那原外务省官员使用的教科书是一本名为《法式晚餐礼仪汇编》的小册子。

    在海洋帕克斯的主餐厅，网球公子很钦佩那里的侍者和服务生，他们似乎完全理解和掌握了《法式晚餐礼仪汇编》中的内容，例如那教科书中规定，饮料总管听客人点开胃酒时和客人的对视时间应为0.8秒，点葡萄酒则为2.2秒，那海洋帕克斯主餐厅的塌鼻子饮料总管倒是忠实地按照这些规定倾听客人的要求的。

    吉野爱子开始很紧张，高大的穹顶、水晶枝状吊灯、比客人还多的服务生使她感到了某种气势，然而三杯香槟下肚后，她的下巴便搁在了抱于桌面的胳膊上，舌头也利索起来。

    “喂，你不觉得奇怪吗？”

    “菜怎样？尝尝这虾吧。”

    “说起来，我们只是第三次见面呀。”

    “虾用凉拌菜卷着好吃，蘸点儿盐。”

    “为什么我们在这里呢？喂，你不觉得奇怪？难道青木君不觉得奇怪？”

    “我？唔唔，倒是没怎么觉得奇怪。”

    这是撒谎，现在的网球公子，身体似乎散了架儿，正在甜得腻人的果汁中游泳，现实的感觉仿佛已经消失，虾和冷汤全然没有了滋味，怎么喝酒也不醉，只觉得身体虽然在这里，灵魂却在别处扑腾着挣扎，唯有被冷却的睾丸火辣辣的，他觉得能把握自己位置和状态的东西只有这睾丸了。

    “虽说奇怪，但这菜的味道很好。喂，我点的什么主菜来着？”

    “浓味蒸鱼吧。”

    “是吗？怎么点浓味蒸鱼了呢？奇怪。”

    “什么呀，不喜欢干嘛点它？”

    “唔唔，不是这样的，我是说，肉分我一半吧。”

    “好的，两人都吃点肉挺好，现在吃点肉一定不会有问题。”

    “不对不对，啊，我想起来啦，我是想闻那番红花的味道，还想吃点蛤蜊什么的，想起来啦。”

    两人一杯一杯地喝葡萄酒，在肉和浓味蒸鱼上来前，他们喝了两瓶夏布利[1]，一瓶薄酒莱[2]也喝得只剩四分之一了。

    “说实在的，真是不错。”

    “可不，奶油土豆浓汤也好喝。”

    “不是，我是说爱子的网球，水平提高了呀。”

    “哎呀，网球么？水平提高了？可是，网球这东西挺深奥吧。”

    “深奥得没有止境。金夫人说过，要掌握完美的网球技术恐怕需要三辈子，三辈子，厉害吧。”

    “那人是谁？”

    “比利·简·金，获得过二十次温布尔顿冠军的。”

    “哦，知道了，是女同性恋吧？”

    “不错，不过那人特棒，了不起。”

    “同性恋好啊，我也想做一回哩。”

    “现在做也可以呀。”

    “不行了，这是要年轻的，我就要成大妈了，所以不行。同性恋适合年轻的时候，热衷于在布满爬山虎的小教堂里做祈祷的年龄，我已经不行了。”

    “没有的事，我觉得你可以。”

    “我说青木君，你这么喜欢女同性恋么？男同性恋也喜欢？”

    “胡说，我讨厌男同性恋，总之我喜欢的是女人。女同性恋要两人都是女的才行吧？我若是女人就可以。”

    网球公子想起了山崎的话：“关键是脸蛋儿，老板，女人最终要看脸蛋儿，即使是瘦女人，只要脸蛋儿润泽，那地方就润泽，脸蛋儿不行，那地方便涩涩的，也不行。脸蛋儿滑嫩，漂亮，尤其是肉薄薄地贴在颧骨上的女人最棒。从脸形上看，圆筒形，四方形都不错，但更妙的是橄榄球形，像橄榄球一样，能抱着跑的。要抱女人的脸，橄榄球形最合适。”

    “爱子的脸……”

    “什么？”

    “啊啊，没什么。”

    网球公子原想说她的脸像橄榄球，然而终于没有说出来。吉野爱子的嘴边正衔着一片鲷鱼肉。

 

2

    回房间前，吉野爱子邀网球公子去了酒吧，酒吧在保卫室旁边，弹子房对面，有打磨过的橡木柜台和黑皮沙发。两个系宽边饰带的侍者将他们引到露台上，那里镶着一块大玻璃，隔着玻璃望得见对面夜色下的游泳池。“这地方安静，我想两位会满意吧。”平头的侍者这样说。露台的地上铺着瓷砖，比周围的地面低一级台阶，隔着玻璃餐桌，两人在白色的藤椅上坐下，“请问要点什么？”侍者问。

    “白兰地。”吉野爱子不看侍者，一面点燃一支柔和七星[3]一面回答。

    游泳池在来自三个方向的光照下泛着苍白的色调，摇曳的水面将反射出的光波投到大玻璃上。黑皮沙发上坐着四个男人、三个女人，他们不时瞥一眼吉野爱子，男人大概是公司职员，女人怎么看也像是银座的女招待。网球公子感到口酸，葡萄酒喝多了吧，网球公子想，听说葡萄酒喝多了起不来的，这是山崎说的？不，《骷髅13》[4] 吧？对，就是《骷髅13》里面说的。

    “喂，现在我什么都能说呀。” 吉野爱子双肘撑着圆玻璃桌，口里含着白兰地道。

    “嗯。”

    “我这个人呀，挺讨厌的。”

    “哎？”

    “挺讨厌，明白吧？”

    “啊啊，你这样突然一说我倒是糊涂了。”

    “喂，你认为只有香槟才是人生吗？”

    “这个，什么意思？”

    “只有香槟是不能生活的，对吧？”

    “我，大概是醉了，怎么全然不明白？”

    “做婴儿的时候需要牛奶，做高中生的时候需要柠檬苏打水，需要的东西各种各样不是吗？头天晚上喝了酒，第二天醒来就要喝番茄汁，对不对？累了要喝ORONAMIN-C，就是这样，需要是各种各样的。”

    “哎呀，给婴儿酒喝恐怕还是不行，这样做好像很蠢。”

    “我这个人呀，怪任性的。”

    “听说婴儿也都任性，不任性的婴儿好像不正常。”

    “我就任性呀，总是只考虑自己，但哪能事事顺心呢，是吧？反正老是接二连三地失败，这种时候我就把自己关在漆黑的屋子里，一个人，只喝咖啡，电话来了也不接，也不出门，很够呛的哟。”

    “这种时候不寂寞吗？”

    “嗯嗯，不一样，和寂寞有点不一样。”

    “我不行，老关在屋子里首先就不能打网球了，不是吗？”

    “假若有个好人出现就好了，在代官山或者广尾附近为我买套公寓，还给我买很多东西，车最好是瑞典的萨博[5]。”

    “啊，这车我知道，比约·博格坐的就是它。”

    “喂，你说这种人有吗？要对我非常温柔，什么都依我，年龄不大也不小。”

    “职业呢？”

    “哎，什么？”

    “那家伙的职业。”

    “这个么，艺术家呀。”

    “这种人，我讨厌。”

    “讨厌，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我也不是很明白。”

    “可是，实业家很忙不是吗？也许他们有钱，但艺术家最有气质，而且他们很清闲是吧？我没听说哪个艺术家忙忙碌碌的，青木君听说过么？”

    网球公子觉得自己的身体整个儿地变得酸起来。等等，香槟是什么做的？也是葡萄吧？葡萄酒喝三瓶了，加上香槟就是四瓶，一个人喝两瓶了呀，啊，还有白兰地，第三杯，不，第四杯了，葡萄酒喝多了，假若再来些芬达葡萄汁什么的保不准就要吐啦。虽然只隔着一张小小的玻璃圆桌，但对面的吉野爱子仿佛离得很远，游泳池水面的反射光在吉野爱子的脸和淡灰褐色的套装上摇晃，斑驳的光点在脸上闪动。吉野爱子正在吸烟，烟雾从噘着的唇中喷出来，摇曳的光斑投在袅袅升起的烟雾上。网球公子一口喝干杯中残留的白兰地，他知道泛着葡萄气息的液体正在腹中上下翻腾。“回屋去吧。”网球公子对着那已经变得蒙胧的摇曳着的光斑道：“我，好像是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