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宴会开始了。几个手脚勤快的人往椰子壳做的杯子里斟上椰子酒,摆上香港们带来的野猪肉。另外还摆上了水浸仿海水煮落葵,用椰子油烤的南洋芋薄饼,加入蛇汁的汤,海水煮椰子蟹,小鲍鱼等。当酒至半酣时,涩谷的乐队—“东京球场”开始进场献艺。一个被称作阿龟的人嘴对着削成话筒形的短木棒说了起来。阿龟在与那国岛做临时工时被野生马踢过,漂流上岛后过了好长时间背上的蹄形淤青才消去。
“大家好!我们是东京球场。首先对新郎新娘表示祝贺。尽管我们没有抽中签,感到遗憾,但我们认为这会让我们专心致志地从事音乐工作。”
“你们不是没参加抽签吗?”渡边喊道。
“这件事嘛,这件事就此打住。我们是东京岛传说中的乐队-东京球场。我们几个擅长的音乐各不相同,而且受乐器的制约,今天只能力所能及地为各位奉献说唱节目。”
“好啊!”有人高声喝彩。阿龟摆摆手说“谢谢!”
“乐器问题是这样的,本想做一把吉他,用椰子壳试着削了,可竟成了尤克里里琴的样子,但是最关键的还是弦。弦可是少不了啊!顺便问一下杨先生,野猪有没有胡须呀?”
大概是渡边作了翻译,杨愉快地高声回答说:
“没有。”
“弦是用羊肠子做的。蠢货!”
不知是谁解释了一句。阿龟伸出下巴笑了笑:
“啊,是吗?好,现在演出开始。第一个曲目是《马粪》。”
因为他们几位毫无音乐才能,清子感到很无聊,甚至无法装作在听。但是,香港们却盘腿大坐,听得津津有味。接着,是池袋演唱的《海岛谣》,他们表演的是无伴奏合唱。3个男人演唱了《铁臂阿童木》、《美少女战士》等。他们充满抒情的演唱使大家听得如醉如痴,以至流下了眼泪。对此,香港们颇有兴趣地观察着。再接着,是新宿与北千住组合的体操表演。他们那营养不良的赢弱的身体或摆成扇形,或作出摇摇摆摆的橹状。体操表演结束后,清子站了起来,手里握着话筒形的木棒,唱起了法国民歌《不能没有你,我的爱人》。情至深处,清子已控制不住自己,泪流满面。东京的男人们都低着头一言不发,倒是香港们热情地为清子鼓掌。东京的冷漠使清子感到岛上的气氛出现了奇怪的变化。一切都与去年不一样了,而自己作为岛上的女王称霸于世也就指日可待了。
“新郎新娘,你们该退场了。”
宴会中途,新婚夫妇要提前离席,到清子家里去过初夜。杨举起手,说了些什么。渡边洋洋得意地给翻译出来,
“大后年再抽签时请让香港也参加。我们也为海岛的发展做出了贡献,我们也应该有这个权利。”
因为喝椰子酒眼睛发红的自个儿问清子,
“清子小姐,你看咋办?”
东京的人们都吃惊地窥视着清子。如果清子首肯,东京人会不自在,如果拒绝,香港人也会不高兴,进退两难的清子又把球踢给了自个儿,
“你是怎么想的?”
“这事要由清子小姐自己的意思决定,我们无所谓。”
从与第三任丈夫结婚时起,清子已经没有婚姻的自主权,而对香港人提出的要求却非要她表态不可,对东京人的狡猾,清子感到心里很压抑。
“那我就再考虑一下吧。”
哼,想敷衍了事!渡边冷笑着作了翻译。杨用尖锐的目光紧紧盯住清子,清子感到寒彻五脏六腑,她不知满肚子坏水的渡边是如何向杨转达的。
天黑了下来,去往调布的路很暗,清子回头一看,只见皇宫前广场上的篝火烧得通红,黑色的人影舞动着,怪叫着。作为岛上唯一的女性,作为岛上年纪最大的人,清子感到很累。而新郎GM却一言不发,只是默默跟在清子身后。
“你倒是说句话呀!”
GM仍旧默不作声,当清子抓住他的手时,感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又不是让你为我献身,怎么这副样子。”
清子不由得怒从心起,她觉得自己是在被年轻的男人们随意摆布着。不仅想利用时就利用,甚至还用最不会引起争端的方式封杀清子感情的自由,以维持集团的和平。把春日部推下悬崖的也肯定是东京这帮家伙,他们想的尽是坏主意、鬼点子。这么想着,清子刚才的幸福感渐渐消失殆尽,她闷闷不乐地走进自己的家门。屋子里黑乎乎的,她懒得点火照明,一头倒在铺着干椰子叶的新床上,椰子酒带来的醉意已使她浑身成为一滩烂泥。
“啊!累死我了。真不知你们这帮男人是怎么想的,是把我当成累赘,还是需要我?”
GM什么话也不说。清子又等了一会儿,依然没有应声,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深夜,清子感到胸部被压得喘不过气,醒来一看,
GM正压在自己的身上,紧紧地抓住自己的乳房。到底还是来了,清子温柔地说:
“你好重啊。你不必那么急着做呀!”
可是,GM还是紧紧地抱着清子肥胖的身体,浑身颤抖不停。原来GM在哭。清子大吃一惊,借着月光看着GM没有刮净胡须的黑乎乎的脸。GM擦掉眼角上的泪水,说:
“对不起。俺,不知为什么突然心里特别难受。俺自打到岛上后,这是第一次和女人睡觉,现在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
“明白什么了?”
“死一样地孤独。”
“大家不都孤独吗?”
“可不那么简单,清子你是不会理解的。”
GM像婴儿一样蜷曲着身体,紧贴在清子的身上。窄小的床吱吱嘎嘎地响了起来。其实,清子的这张床是岛上最结实、最豪华的床。它是原来的木工学徒酒井用木头对接做成的,当然,酒井本来也想与清子一起使用。
“……我理解的。我不也是嘛,只有我一个女人,也不安,也孤独啊!”
“俺那天,当拼命游到海滩上时,放下了心,躺在那里不能动了。心想,唉!总算得救了。就那么躺着,可等后来起来时,竟然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什么地方的人、叫什么名字。这并不是因为恐怖、害怕造成的。说话、做习惯性的事情还行,唯独丧失了关于自身的记忆。名字、父母、自己过去做过什么、住在哪里等等,一切都想不起来了。现在,俺非常害怕。因为大家都是以日本为精神支柱在这个岛上坚持着的。头儿不时提起摩托车,犬吉老说想他养的狗,有的讲情侣,有的讲学校生活,每当说起这些,大家都很高兴,坚信有一天能够回去。而俺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包括自己曾经是日本人,谁是自己的好朋友等。俺唯一知道的,就是“GM”这两个姓名开头字母。这实在太痛苦了。每当想到自己除了海岛一无所知时,就想自杀,能活下来也算不容易了。俺之所以当了按摩师,也许是想接触别人的身体吧。”
“现在记忆还没恢复吗?”
GM点了点头。清子突然可怜起他来,用手抚摸着他那瘦骨嶙峋的后背。GM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
“谢谢。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没关系啊!你是我的丈夫啊。咱们是一家人嘛。”
“我太高兴了。”
GM似乎放下了心,香甜地呼呼睡着了。清子茫然地下了床,透过椰子叶苫的屋顶的缝隙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清子回忆起在海岛的两年间男人们围绕自己所发生的疯狂的争斗。他们那么做也许不仅仅是为了性爱,可能仅仅是因为年轻的男人们过于孤独才争夺自己的。假如他们找到了生存的价值,能够冲淡原来的孤独,自己会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自己的孤独该如何排解呢?而现在沦落到只能靠抽签决定谁做自己的丈夫。想到这,清子几乎瘫倒在地上,她为自己生存的价值发生动摇而感到恐怖,如果找不到做爱之外的生存目的,也许就无法在岛上存活下去。鼾声响了起来。GM独霸着清子的床,伸胳膊展腿地睡着,一副安然自得的样子。看着他那张酣睡的脸,清子感到心中涌出一股新的力量。一瞬之间,清子找到了生存的意义,她要让GM的记忆恢复起来。
第二天早上,清子被某种动静惊醒,只见GM站在旁边,他手里端着自制的托盘,上面放着烤过的青香蕉,正害羞地望着自己刚睡醒的脸:
“吃早饭吧。”
多善解人意啊!清子赞叹着坐了起来。阿登就是缺少这股机灵劲儿啊。清子愉快地注视着GM,他的脸上充满未曾有过的光辉,看上去相当漂亮。岛上的男人们长得都很丑,而GM刮过胡须的脸显得很英俊,简直是鹤立鸡群。
“俺觉得过去总是做这样的事,感到很亲切。”
“你家里有老年人吗?”
清子自己脱口说了出来,心情有些暗淡。与同自己相差20岁的男人一起生活的现实沉重的地向她压来。
“不知道。但俺模模糊糊地记得照顾过谁。”
“再慢慢想一想。”
清子似乎成了心理医生:
“那你的名字GM是怎么回事呢?”
“这……”GM忧郁地歪了歪头。
“起个新的名字怎么样?我给你起。”
对清子这个意想不到的建议,GM面露喜色。
“叫阿丰,怎么样?你有点儿像竹野内丰。”
虽然GM似乎并不知道竹野内丰是谁,但他还是如释重负般地叹了口气:
“俺觉得自己获得了重生,能够在这个岛上活下去了。”
这天夜里,清子和阿丰紧紧地连在了一起。阿丰的做爱方式既不像春日部那样激烈,也不像阿登那样完全不顾及对方,而是一种充满爱情与信赖的温柔。清子得到了阿丰这样的丈夫,她下决心培育在岛上唯一的不足——爱。但问题是,两年后还要进行抽签。阿丰虽然说要对此事进行抗议,但却看出信心不足。看到阿丰换了个人似地开朗起来,其他想从清子这里得到幸福的男人会更多,再说还有香港的要求摆在那里。如果拒绝香港的要求,将会面临难以想象的困难。
清子与阿丰的婚姻生活过于顺利了。阿丰特别会逗人,每当清子不高兴的时候,他都会难过地低下头等在那里,直到清子开口说话。当让GM万般着急的清子说了声“对不起”,并用手轻轻捧起他的下巴时,他就会云开雾散般地开怀大笑起来。而这时,清子感到他是一个多么可爱的男人啊。清子懂得了刚强、矜持的女性能征服男人的道理,她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强有力的男人。与阿丰一样,清子也获得了重生。抛开傻子阿登不说,阿隆有一种银行职员特有的自负与傲慢,而春日部完全是一架做爱的机器。与他们相比,阿丰温柔,拿捏适度,是个理想的丈夫。
三个月后的一天,清子早早地起来赶往东海村。东京人谁都不到那里去,但那里辽阔的白沙滩很容易捡到贝类。因为担心放射性物质污染,没人去东海村采集食物,使得岛上椰子、香蕉数量渐渐减少,如果再不到香港人那边采集,食物将难以保证。再说阿丰也说过他喜欢吃贝类,因此清子决心作此远行。清子在森林中走了3个小时,途中采了些似乎可以食用的昆虫、植物等。清子觉得,岛上可以吃的东西比几年前少得多了。东京人把这归罪于香港人的到来,
对自己的滥捕乱获却只字不提,想到这,清子气得不得了。
海滩已在眼前。可是,大油桶怎么一个都不见了呢?清子吃惊得面无血色。难道是在岛民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来了船,把它们运走了吗?清子不由得心跳加剧。对东海村,香港人应该是百倍警惕地监视着的啊。当然,也有可能是看到船来了,香港人没告诉东京这边,自己逃了出去。一瞬间,清子气得脑袋有些发昏。可又一想不对,因为今天早上香港们还在御台场了呢。想到这,清子赶忙跑向海滩,只见一个人正在岸边向大海眺望。
“清子,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