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的乡愁[东篱]
(2025-10-22 18:26:44)| 分类: 网文/报刊文摘/散文/小说 |
秋天是属于农田的。清晨,站在四层阳台上,看人家小院里的青菜萝卜又伸出两瓣新叶,沐浴着晶亮的露水珠儿,娇嫩清新惹人生爱。多久没碰过泥土里的庄稼蔬菜了?住在城里,能有一块地种,真是让人羡慕。清风中,飘来一股新剪的青草气息,像极了收稻时田间稻秆的清香。眼前似又看到母亲在广阔的田野里收割,她弯下腰,左手尽量多地搂一抱稻秆,硕大的露珠马上扑簌簌滚落,像跌了大把碎钻或晨星,右手马上扬起雪亮的长柄镰刀,轻轻一挥,大片稻秆便“窸窸窣窣”应声而倒,那气势女侠一般,爽脆利落,直冲云霄。
是的,我想家了,在这个丰收的秋天。想念度过整个童年与少年的老家。至今记得一首诗:“家乡的风,家乡的云,收聚翅膀,睡在我的双肩。”如今父母不在了,老家也没了田地,但每当高粱红、玉米黄,满大街叫卖四角菱的秋天到来时,我还是忍不住望着天边的云霞,把目光探向并不远的家乡。或者驱车赶回,帮老姐收回秋,种回秋菜,也带些乡里的瓜蔬:红紫透亮的扁豆、碧翠饱满的毛豆,还有憨厚朴拙粉糯的大山芋,几条橙黄诱人的老南瓜,或似磨盘或如牛腿……姐总要将后备厢塞满才让我回城,共享秋日丰收的喜悦。
说白了,骨子里的我依旧是个关注农事与土地的农民。有时行在乡野,看金色稻浪翻滚出一片清香,我常会止不住停下车,摘几粒将熟的籽粒,捻去稻壳,凑鼻尖上闻一闻,用门牙磕一磕,然后陶醉在无边的稻田间,随口吟一句:“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我对庄稼的深情,对田园的向往,对粮食的感恩,是刻在基因里的。在清贫的学生时代,一年难得吃几次晚稻米,尤其新米饭,那滋味真是好啊,颗粒饱满,香可弹牙,支链淀粉多,介于籼米与糯米间,黏性刚刚好,有丝绸一样的质感,那饭实在太可口。就一点红椒与姜末炒好的洗手咸菜,一大碗饭“呼噜呼噜”就进了肚子,嫌不过瘾,又马上盛了小碗,真是羡慕那时的好胃口。过后舌尖上还鼓噪着丝丝缕缕的香甜,回甘好极。
农户人家还要种一点糯稻的,这样在过年时就能吃上糯米团,八月半和过冬时也能吃上香甜的圆子,包了拌上白糖的黑芝麻,简直是神仙一般的好日子!芝麻也是自家种的,就种在田间地头的边边角角,秋后便可打出黑芝麻白芝麻,铁锅里一炒,嘿,世间最美的焦香出来了。过年时做花生糖、芝麻糖,或者拌凉菜时撒一把,无可比拟地香。
“湖田十月清霜堕,晚稻初香蟹如虎”。收稻季节回老家,我喜欢到河蟹市场去转转,一个个摊位前,全是张牙舞爪的大螃蟹,或惬意自得地吐着泡泡,或无忧无虑地你抓我挠。挑挑拣拣地买上几只,用清香蔺草一只只扎好,便可入锅蒸煮,满屋蟹香。揭开艳红的盖,剔出雪白的肉,“螯封嫩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吃着剥着,聊着饮着,这世上还有什么不满足?诚觉一切皆可原谅。让人难忘的,还有菜场门口老农脚下的,几把白豇豆、紫豇豆、盘香豇豆,皆缚了稻草如金腰带。若能让白石老人画出来,那该是一番怎样的美丽?只是,寒暑交替,日月轮转,“豆子南山熟,何年得自耘”。
秋光里忘不了的,还有从前打谷场上忙飞飞的身影。
关于秋阳,关于丰收,关于稻草,我记忆最深的是村里长长短短的巷道,几乎全铺上了脱去谷粒的稻草,任车碾人踩,牛踏狗跑,只为早些晒干,为一日三餐提供燃料。微醺的阳光如好脾气的中年,笑眯眯地晒着稻草,那光泽温吞吞又有远意似宋元古画,暖意也恰到好处。
有些甜,像除夕夜熬糖时锅里炒好的糖稀,打在人脸上,打在牛羊身上,打在丝瓜藤扁豆花上,打在倚门候荆扉的老人肩上,打在扛锹的村夫荷锄的农妇身上,在蓝天白云下,就是一幅乡村风情画。每当我想起这一幕,内心总是充满感动。为其隽永温暖,亘古悠长。
就在这暗金色的画面深处,依稀飘来一缕炕锅巴的焦香。那是父亲应了我的要求,在灶膛添一把稻草,在中午吃剩的饭锅巴上,浇一点菜籽油,将炕锅巴烤得浓香扑鼻,只等我和姐姐回家享用。那炕锅巴脆嘣嘣,黄爽爽,焦香起酥,甚是解馋,吃一回,能让人想一辈子……
------2025年10月22日《西安晚报》第8版终南
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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