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门[孙文胜]
(2025-10-22 18:25:01)| 分类: 网文/报刊文摘/散文/小说 |
小时候,我最爱跟着大人去串门。到谁家不必提前打招呼,推门喊一声:“谁在家?”屋里准会传来应答声,接着门帘一挑,就露出张笑盈盈的脸。那时候,邻居的门好像永远敞开着,谁都能掀门帘进,谁也都不把自己当外人。
晌午头太阳暖,庆娃从县里回来,路过二柱子家,看见院里晾着新腌的腊肉,就迈腿进去了:“婶,你这盐抹得匀实,去年我那肉腌淡了,开春都发了霉。”二柱子娘正在纳鞋底,抬头就笑:“来,尝尝刚炒的南瓜子。腌肉盐得按肉的斤两算,想吃了,先从婶这儿给你提一条。”
后晌天阴下来,三婶子到菜园摘了几个大南瓜,往四娘家送。前天她觉着口味淡,借了人家半升玉米面打搅团,自家的南瓜送几个给人家。门内,四娘给娃在做棉袄,她放下南瓜,顺手就坐下帮忙穿线:“你心里静稳能坐住,我一天天的,心慌得像兔子跑。”四娘呵呵笑着说:“我这是没事找事干呢。你看看这花样,是不是太素了?”三婶子把衣服拿到门口光亮处,左瞧瞧右看看,末了说:“好着呢,太艳丽就扎眼了。”
那时候的日子,过得慢,太阳从东墙根爬到西墙头,能漫出大半天的闲。没有屏幕亮着的光,没有指尖划动的响,屋里的寂静,常被巷口“借个火”的吆喝、墙头“递把剪刀”的应答打断。串门,便是填补了这些空隙,像老座钟里的摆,不紧不慢,却把一天的时辰都排得扎实。
今个儿谁家炖排骨,香味飘了半条街。明娃子闻见了,就耸着鼻子到处找。洪林叔出门瞅见了,说:“来,叔给娃捞两块,解解馋。”明娃爸远远看见了,跟过来说:“咱家炒肉你不吃,跑这儿谋嘴来了?”洪林叔说:“要不咋叫个娃嘛。你来,我还不给哩。”两人哈哈大笑,相跟着去了养殖场。
偶尔也有“不速之客”——比如谁家的鸡,跑到别家菜地里啄了菜,谁家的猪娃子,拱了邻家的红薯苗,吵吵闹闹也是常事,但转头递个新摘的黄瓜,啥疙瘩又都解开了。
乡村的日子就像院墙上爬的丝瓜藤,你缠我,我绕你,谁家有啥动静,不用特意打听,串个门就全知道了。二婶子挎着篮子过来,屁股没坐稳,就说:“老陈家的小子,民办教师转正了。”有人问“真的假的”,有人叹“这孩子总算熬出来了,人家教的学生,年年在县里考头名”。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自家小子的功课,再说到村头磨坊该换皮带了。信息七拐八绕,带着唾沫星子,给寂静的村庄添了几分活气。
串门把一家家的日子串成了串,热热闹闹地挂在屋檐下,风吹雨打都散不了。张家的酱油没了,到李家舀一勺。李家的孩子没人接,王家大爷顺手领回来。互帮互助,顺手而为,邻里之间是家常便饭。
李老汉三亩麦子割了不到一半,天就飘起了雨。雨前要是割不完,大半年的辛苦就要烂在田里了。“这鬼天气!”吃过早饭,他给腰里贴了两张膏药,手拿镰刀就要出门。
电话铃响了,是儿子从城里打来的。“爸,要下连阴雨了,要不我请假回来帮您收麦子?”“几亩麦子,我自己能行。请什么假?你那工作才稳定,别为我耽误了。”李老汉嘴硬,心里却虚。毕竟年龄不饶人,再说老腰疼还犯了几天了。
挂了电话,李老汉看见泥泞的田埂上,走来了七八个人,拿着镰刀,提着麻绳,塑料布披在身上,雨水从帽檐滴成线。走在最前面的是邻居张老四,后面跟着村东头的王寡妇,还有几个面熟的后生。
张老四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别去了,麦子我们都给你割完盖好了。”“你们这……”李老汉站在屋檐下,一时三刻回不过神。
王寡妇接话:“这啥?去年我家房顶漏了,不是你爬上爬下给修补的?”后生群里有人喊:“李叔,我爹腿脚不好那阵,您帮我家播种撒肥料,当我忘了?”李老汉眼眶发热,雨水模糊了视线。
天擦黑时最热闹。那年月谁家有台黑白电视,那简直是整条街的福气。不等天黑透,半大的孩子就搬着小板凳去占地方,大人们端着饭碗跟过来,个个仰头等《霍元甲》开场。电视信号时好时坏,屏幕上满是“雪花”,就有人喊“三儿,去把天线转转”。三儿爬着梯子上屋顶,屋里人喊“左点,再左点”,直到图像清晰了,满屋子都是松快的笑。要是赶上停电,也不碍事,就着月光,照样能凑在一块儿。二伯讲起了《西游记》,六妈缠着线团说织女,娃娃们趴在膝头听,不知不觉就打起了哈欠。
串门儿在农村是个寻常事儿。不像城里,楼上楼下的,住几年人都认不全。傍晚的风又起了,从高楼的缝隙里穿过,带着点凉意。忽然,我很想推开一扇虚掩的门,听见一声不咸不淡的问候:“来啦?”
------2025年10月22日《西安晚报》第8版终南
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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