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里的家文化[贺源]
(2025-09-27 09:19:01)分类: 网文/报刊文摘/散文/小说 |
翻开《诗经》,最先撞进眼里的,多是关于“家”的细碎场景:妇人在桑树下采桑,男子扛着农具从田间归来,孩童在庭院里追着蝴蝶跑,暮色里传来唤家人吃饭的声音。
这些两千多年前的画面,像蒙着一层薄纱的老照片,里面隐藏着中国人最本真的家文化情结——家不是冰冷的房子,是有人等、有饭香、有牵挂的地方。
《诗经》里的家,先从“草木”里长出来。《豳风·七月》里写“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入秋了,妇人要忙着给家人缝制冬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天阳光暖融融的,黄莺在枝头叫,女子提着深筐,沿着小路去采嫩桑,桑叶要选最软的,这样织出的布才亲肤,给丈夫做外衣,给孩子做小袄。还有《卫风·伯兮》里的女子,思念远征的丈夫,“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首如飞蓬”的外在状态,与“岂无膏沐”的反问形成对比,凸显女子因思念丈夫而丧失装扮动力的孤寂。自从丈夫去了东方打仗,她头发乱得像蓬草,不是没有胭脂水粉,是家里少了那个看她梳妆的人,再精致的妆容也没了意义。深刻传递出夫妻分离的哀怨。她还在院里种了萱草,古人说萱草能忘忧,可她看着萱草从抽芽到开花,忧愁一点没少,反而更盼着丈夫能早点回家,一起给萱草浇浇水,说说田里的事。这些草木不是随便写的,桑是养家的生计,萱是思念的寄托,家的烟火气,就从这些草木的枯荣里慢慢飘出来。
《诗经》里的家,还藏在“烟火饭香”里。《小雅·楚茨》里写祭祀后的家宴,“执爨踖踖,为俎孔硕,或燔或炙。君妇莫莫,为豆孔庶。宾载手仇,室人入又”——厨师忙着烧火,锅里煮着大块的肉,有的烤得金黄,有的炖得软烂;主妇安静地摆着餐具,盘子里装满了菜肴;宾客们互相敬酒,家里人忙着添菜,热热闹闹的,连空气里都飘着肉香和酒香。这不是豪门盛宴,是普通人家的热闹,祭祀是为了感谢祖先保佑,家宴是为了让一家人聚在一起,尝尝新收的粮食,说说这一年的收成。还有《豳风·七月》里的“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八月打枣,十月收稻,用新稻酿春酒,等过年时给长辈祝寿。喝着甜酒,吃着枣糕,长辈笑着说“今年的酒比去年甜”,孩子吵着要再吃一块枣糕。这样的画面,和现在过年时的团圆饭几乎没什么两样。原来,中国人对“家”的味觉记忆,两千多年前就定了调:家的味道,是新米的香,是腊肉的咸,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的热闹。
《诗经》里的家,更连着“牵挂与守护”。《郑风·风雨》里写“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交加的夜晚,鸡在不停地叫,女子坐在窗前等丈夫回家,又冷又怕;可当看到丈夫推门进来的那一刻,所有的不安都没了,心里只剩踏实。还有《王风·君子于役》,妇人站在村口等丈夫,“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丈夫去服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太阳落山了,鸡回了窝,牛羊也从田里回来了,可丈夫还没到家,她怎么能不思念?她不盼丈夫当什么大官,只盼他能平安回来,一起把羊赶进圈,一起把晚饭端上桌。这种牵挂,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是“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的日常等待,是“如之何勿思”的本能惦记,也是“家”最核心的温度——不管走多远,总有人在等你回家;不管遇到什么事,总有人为你牵挂。
读得深了才懂,《诗经》里的家从来就不是什么华丽宫殿,而是田间桑麻、灶上炊烟与村口等待、盼归。采桑的妇人、归家的男子、盼归的亲人,用最朴素的日常,把“家”的模样刻进中国人的骨血——是共担风雨,是共享冷暖,是无论走多远都想回的地方。
两千多年过去,我们不必再采桑织布、借萱草寄思,但异乡吃到家乡饭、见夕阳下归人时,心里的踏实与牵挂,仍和《诗经》里的人一样。这份家文化情结从未过时,它像一粒种子,在国人心里生根发芽,长成了对“家”永恒眷恋的大树。
------2025年09月27日《西安晚报》第5版文化周刊
文化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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