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第一捧甜[瞿杨生]
(2025-09-05 17:30:30)分类: 网文/报刊文摘/散文/小说 |
晨光刚漫过田埂时,花生叶上还挑着几颗透亮的露珠。初秋的风一掠,那些圆滚滚的水珠子,就扑簌簌跌进土里,宛如给泥土喂了最后几口夏日的茶水。藤蔓开始泛黄边儿,叶片也不似盛夏时那般支棱着了,软塌塌地耷拉着,显出几分倦意。
父亲总赶在日头爬高前下地。铁锹“哧”地插进土垄,脚掌往锹背上一压,整块板结的土疙瘩就被撬了起来。藏在底下的花生串,突然见了光,还带着湿气的红泥从根须上簌簌地落,恰似一群刚出浴的婴孩,红皮上还沾着泥土的襁褓。
花生最是实心眼。沙地里长的脆生生地甜,黑土地里结的带着糯劲儿,河滩边上那些还沁着水汽的清甜。父亲常念叨:“你往土里下多少花生麸,它就还你多少真心实意。”这话不假,那些施足了肥的垄沟里,一嘟噜一嘟噜的花生挤得密实,果柄处的“离层”齐齐整整地断着,这是它们自己掐算好的成熟记号。
新挖的花生,还带着泥土的清气,指甲在壳上一掐就裂开道白缝。里头的仁儿包着层蝉翼般的红衣,放嘴里一嚼,先蹿出来的是带着青气的汁水,接着才是那股子扎实的甜。这甜是土地攒了百十来个日头才酿出来的,不比糖的甜那般直白,好似老灶上煨着的米粥,慢悠悠地往舌根里渗。
母亲在晒场上铺开竹席,花生们哗啦啦倾泻而下,还带着刚从土里钻出来的潮气。壳上的泥渍慢慢发白,最后“咔吧”一声脆响,裂出几道细纹。小侄子蹑手蹑脚时,母亲早从筛子边缘瞧见了,却故意转身去拍打围裙上的花生衣。孩子得逞的笑声,和筛花生的沙沙声混在一起,惊起了晒场边啄食的麻雀;那些小爪子印在细土上的痕迹,转眼就被落下的花生壳盖住了。
待晒得半干,母亲便把花生挪到灶屋门口细筛。日头偏西时,父亲蹲在田埂上搓手上的泥,指缝里还卡着几片花生衣,被夕阳一照,若嵌了金线。我兜着衣襟接过最后几把花生,沉甸甸的,像兜着一捧土地的呼吸。母亲在灶屋门口支起筛子,新花生哗啦啦倾泻而下,撞出细碎的响,仿佛土地在清点自己的积蓄。
初秋的头一捧甜,来得总是悄没声的。没有稻浪翻滚的阵仗,没有石榴咧嘴的喧哗,就安安静静地猫在土里,等着人去发现。夜里剥着吃时,月光从窗棂漏进来,落在掌心几粒胖乎乎的花生仁上。
月光下的花生仁,原是土地对弯腰人的馈赠。
------2025年09月05日《西安晚报》第8版终南 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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