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瓦上春秋[李勇]
(2025-06-27 18:03:16)| 分类： 网文/报刊文摘/散文/小说 |
老屋拆下的红瓦，横码在院墙上，密密匝匝。泛白的瓦片上布满了细纹，褶皱里藏着过往的喧闹。这些曾高悬在屋顶的勇士，如今静卧一隅，倒显出几分解甲归田的安然。
瓦是泥土捏就的骨头。乡间做瓦的师傅总在立春后开工，选河滩上韧性最强的黄胶泥，在场院上排成整齐的方阵。晒瓦的日子最熬心性，晨雾冥冥时，瓦坯们披着浸润着潮气的雾纱；日头最毒时，它们又蜷起身子，将水分默默蒸腾给云霞。等瓦坯练出铁石心肠，便要进窑接受火的淬炼。不分昼夜的炉火舔舐，让松软的泥土脱胎换骨，化作朱红的铠甲。
新瓦上房那日最是热闹。帮工的乡邻踩着梯子，将瓦片鱼贯传递；老瓦工蹲在房梁上，沉稳地接过一片片红瓦，嘴里念叨着：“瓦要排得密，檐要勾得紧。”娴熟的排勾中，红瓦层层叠叠，从屋脊漫到檐角，把风雨都挡在尘世之外。落成的瓦房，红砖红瓦，钢筋木窗，门前五级水泥台阶，显得高高大大，颇有气势。
瓦片，最懂四季的脾气。盛夏骄阳似火，瓦面晒得发烫，屋内却凉津津的，像口深井。暴雨突至时，千万片瓦叮咚作响，恍若千军万马踏过屋脊。雨水顺着瓦垄奔流，在檐口织成水晶帘，跌落在青石板上溅起朵朵银花。最妙是冬雪夜，瓦上积雪半融未化，月光漏过冰凌，在屋里投下细碎的银斑，恍惚间竟分不清是雪光还是月光。
瓦片，护佑着屋檐下的烟火。燕子在瓦下筑巢，麻雀在瓦缝里藏身，连风都变得温柔，轻轻掀动瓦片时，总要先打个旋儿。农闲时节，辣椒串、玉米棒、花生在瓦檐下打盹，瓦片便成了收纳盒，晒起一院子的丰收图景。村妇们将切好的萝卜条摆在箩筐上，踩着梯子在瓦檐上占个位置，晒得那叫一个美。
可瓦片也会老，当青苔爬上瓦面，当霜雪在凹槽里凝固，老瓦便开始松动。某个月夜，或许是一阵风，或许是一只猫，老瓦突然脱落，在寂静中发出清脆的叹息，断裂的老瓦在风雨中慢慢坍塌下去。
掉落的瓦片并不寂寞，有的被摞起来做小菜园的围墙，有的被围在鸡雏四周成了栅栏，有的盖在围墙外的泄污口上，更多的是堆在菜园一脚，慢慢老去，重新拥抱大地。
如今，城里难见红瓦了，高楼大厦披着琉璃瓦，亮晃晃地刺眼。可我还是怀念老屋的瓦，怀念瓦上飘过的炊烟，怀念雨打瓦当的清音。
瓦从土里来，终归要回到土里去。它护过屋檐下的悲欢，听过星空下的私语，最后在岁月里碎成齑粉，与大地重归于好。这多像我们的父辈，把脊梁弯成屋梁，把皱纹刻成瓦纹，待到油尽灯枯时，依然化作春泥，滋养着新生的麦苗。
------2025年06月27日《西安晚报》第8版终南 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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