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鱼鱼[徐静]
(2025-06-27 17:59:24)分类: 网文/报刊文摘/散文/小说 |
关中的夏天,日头毒得能晒化砖缝里的蚂蚁。这时候,最盼着能来一碗凉鱼鱼,似清泉淌过滚烫的喉咙,暑气便去了大半。
这凉鱼鱼,实则是关中麦收后的“救急美食”。新麦磨成的面粉,经巧手一番捣鼓,能变幻出万千形态。而在燥热难耐的夏日,主妇们总爱支起一口粗瓷盆,舀上几勺麦面,兑入清水搅成稀糊,嘴里念叨着:“软面饺子硬面汤,稀汤能出凉鱼王。”
待铁锅水沸,便将面糊举过肩头,呈抛物线状倒入锅中——白色的面浆在滚水里翻涌,如银龙摆尾,主妇手持木勺快速搅动,直到面糊变成半透明的襁糊,咕嘟咕嘟地吐着泡,散发出小麦特有的甜香,正所谓
“灶火越旺面越香,搅得越稠鱼越亮”。
最精彩的要数 “漏鱼” 的环节。关中人家大都有一只祖传的
“漏勺”,黄铜质地,底部布满筛子般细密的孔洞。主妇将煮好的面浆舀到漏勺上,手掌轻轻按压,面浆便从孔洞里坠落,跌入事先备好的凉开水中,瞬间凝成一条条头尾分明的
“小鱼”。
调汁是凉鱼鱼的灵魂。关中的辣油泼得讲究:“油要烧得旺,椒要捣得细,醋要香得鼻打嚏。” 菜籽油烧至冒烟,浇在捣碎的秦椒面上,“滋啦”
一声激出辣香,再调入香醋、蒜泥、芝麻酱,撒一把青蒜苗碎和炸得金黄的黄豆,那叫一个
“红是红,绿是绿,香得能把舌头咽下去”。吃时用长柄勺捞起凉鱼鱼,沥干水分后倒入碗中,浇上两勺料汁,再剜一勺冰镇过的浆水菜,老辈人总说:“浆水菜配凉鱼鱼,赛过神仙吃酒席。”
那酸香混着辣意,瞬间激活味蕾,夹一筷子送入口中,凉鱼鱼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暑热登时消了大半,不由得让人感叹:“凉鱼鱼下肚,暑气全跑路!”
记得小时候,外婆总在三伏天做凉鱼鱼。她坐在门前的老槐树下,膝头放着漏勺,嘴里哼着:“槐树叶,沙沙响,外婆做鱼给娃尝。”
我蹲在旁边帮着递碗,眼睛却盯着盆里的 “小鱼” 直咽口水。外婆见状,总会先捞一碗给我解馋:“碎女子,慢些吃,辣子再香也别呛着。”
我却不管不顾,吹两口气便往嘴里送,辣得直吸气,外婆便笑着用袖口帮我擦汗,顺手塞给我一块冰镇过的西瓜,念叨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更吃不了凉鱼鱼。”
后来离开关中,在别处吃过不少类似的面食,却总觉得少了份烟火气。如今的夏日,街头巷尾的凉皮肉夹馍摊多了,卖凉鱼鱼的却少了。偶尔在老菜场遇见推着木车的老人,车上的粗瓷盆里,凉鱼鱼还在清水中浮沉,旁边的玻璃罐里,辣油和浆水菜分得清清楚楚。买上一碗,坐在竹凳上,听老人叫卖:“凉鱼鱼嘞,酸香开胃赛神仙!”
搅一搅料汁,看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落在碗里,听着 “小鱼”
碰撞碗沿的声响,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摇着蒲扇、啃着凉鱼鱼的午后。
老辈人的俗语里,藏着岁月的滋味;滑溜溜的凉鱼鱼,不正是关中夏日里最鲜活的乡愁?
------2025年06月27日《西安晚报》第8版终南 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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