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汤婆子[云出]
(2024-12-25 18:37:05)分类: 网文/报刊文摘/散文/小说 |
那时候的冬天真冷。我们的宿舍朝北,长年不见一丝阳光,房间里每天都有洗完的一大堆衣服,挂在架子床中间的绳子上,滴着水。有时,水会流到下面接着的脸盆外面,水泥地板总是湿哒哒的。
没有暖气,整个漫长的冬天,我唯一的温暖来自一件旧的器物,妈妈说它叫暖壶,是哥哥在外打工时买的,我离开家乡上学,妈妈把它给了我。我至今清晰地记得它的样子:用红褐色的铁皮做成,形体扁圆,颇似弥勒佛的大肚子,顶端有口,用以接水和倒水。
每晚下了自习,我会快步奔回宿舍,拎起暖水瓶和暖壶,顺着庞大的人流走向开水房。站在门口排队,看见开水房内弥漫着浓重的白雾,打水的同学,面容在雾气中模糊不清。终于轮到自己也走进那雾气中去,我感觉到舒适的温热和潮润,真想在那里多停留一会儿,无奈后面还有排队的同学,不得不恋恋不舍地离开。
好在,这里的温暖被我装在容器中带了回来。暖水瓶中的滚烫开水,温暖我的肠胃。睡觉的时候,暖壶会在被窝里,营造一处小小的温暖场域,它常常只够我用来暖脚,但那也足够了。暖壶中的暖意,会从脚底一路蔓延,传遍全身。如此我才能在那样寒冷的冬夜,拥有安稳的睡眠。
因为是金属材质,导热性能好,暖壶的表面温度很高,为了不被烫伤,需要给它穿一件“衣服”。妈妈有一个旧毛线帽,我就用它来包暖壶,用一根线绳穿过帽子边缘的孔洞,拉紧系上,暖壶就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穿了外衣的暖壶,暖而不烫,温度刚刚好。
同宿舍的女孩几乎都用塑料暖水袋,只有我和另一个女同学用的铁皮暖壶。她的暖壶和我的形状相同,颜色不一样,“衣服”也不一样。我跟那位同学关系不算亲密,但因为都用暖壶,我在心里把她当成同类。有了她,我的暖壶有了伙伴,我好像也不孤独了。
内心深处,我其实很羡慕那些有塑料暖水袋的同学,我觉得她们很时髦,而我的暖壶和我的人,好似都有点落伍和不合时宜。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我用的这种暖壶,其实是很有历史和古意的,书上叫它“汤婆子”。明代吴宽曾写过一篇《汤媪传》:“媪为人有器量,能容物……性更恬淡,富贵家未尝有足迹,独喜孤寒士,有召即往,藜床纸帐,相与抵足寝,和气蔼然可掬。”
在吴宽心里,汤婆子不是一个物件,而是在寒冷中温暖相伴的人。汤婆子有着扁圆、能容物的大肚腩,像胖胖的老婆婆一般娇憨可爱,为人大器;汤婆子常出现在贫寒人家,它不是趋炎附势之辈,而是性情恬淡、品格高洁之物;它任劳任怨,冬天招之即来,夏天挥之即去,可与人抵足而眠,是最可靠的和气伴侣。这种温暖,不仅仅是身体上的陪伴,更是精神上的相知相惜了。
有人说这是写汤婆子的游戏文,但我却被这段文字深深打动,有一种幽然心会之感。我的汤婆子,陪我度过了四个冬天。每晚睡前我脱衣它“穿衣”,天亮后我穿衣它“脱衣”。一夜寒凉,汤婆子肚里的水却仍冒着热气,我便用它来洗脸,热乎乎的,很舒服。
汤婆子最后去了哪里,不得而知。以材质而言,朽坏的可能性不大,大概是有了更先进的取暖设备以后,被丢弃了。生命中有多少这样的旧物,连同旧时自我的一部分,永远地留在了旧时光里。有些,或许再也想不起。有些,或许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重来心头,就像这个冬天,我突然想起了我的汤婆子,如同想起一个曾经相知相契多年却最终走散的故人。
------2024年12月25日《西安晚报》第3版终南
闲情
https://xafbapp.xiancn.com/newxawb/pc/html/202412/25/content_242645.html
前一篇:一窗观大千[宋力行]
后一篇:鸡鸭鹅的快乐[陈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