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窗观大千[宋力行]
(2024-12-25 18:33:39)分类: 网文/报刊文摘/散文/小说 |
前些年换房子时,有两个选择:一所房子位于县城新区,周边商圈繁华,小区环境优美,房子在一楼,客厅外还带着一个三平方米左右的玻璃露台,唯一不好的就是厨房外面正对着某单位的外墙,做饭时老盯着一堵墙,我觉得不行;另一所房子在环城路上,小区环境很一般,但房子在小区最南边的高层上,南北通透,每个房间都有大大的窗户,厨房在北,做饭时可远眺街景,阳台朝南,楼下就是村庄一方、沃野千里,秦岭一脉绵延不绝。
贪爱那一窗之观,我选择了后者。
于是就拥有了无数个倚窗而观的朝朝暮暮。早起开窗通风,晴天可见碧野一望无际,蓝天高远澄澈,近处小村白墙红瓦,远处大山峥嵘显现;阴雨天则云雾迷蒙,天地混沌,我常要把手伸出窗外,试试有雨没雨、下大下小,这才添减衣服,出门上班。傍晚浇花,我也常被窗外变幻万端、绚丽壮阔的暮色所吸引,伏窗欣赏、拍照、感叹,情不能已……
有时候长空如洗,头顶蔚蓝的天色往西渐渐过渡到浅蓝,又被一轮橘色的夕阳染红,慢慢在我窗前显露出一种醉人的嫣红;有时候天幕空空,但东南方却飘着一两团软绵绵的云朵,夕阳遥遥投来光亮,这云朵便被涂上了一层薄薄的脂粉,像有点羞涩的神色;有时候云彩被夕阳扯成了一道道彩练横陈于我的窗前,有时候又像漫天铺撒的棉絮,窗前被堆上了一疙瘩一疙瘩的深红浅红。更壮观的是雨后初霁,西天厚实的铅灰色云层仿佛被太阳撕开了一个口子,那一刻,阳光有了形状,那明亮但不刺眼的光辉斜射地面,形成了一道璀璨的光幕。渐渐地,云层的豁口越来越多,边缘都镶上了金红的光圈,光幕一道叠着一道,霞光铺展,由西向东,在我的窗前由金到红,到紫,到蓝紫,到黑紫,最后云合日落,沉沉暮霭笼罩了四野。
我想,如果宇宙有消息给我,那一定是透过我的窗让我看到、了悟,我想起《飘》中的塔拉庄园之于郝思嘉,窗之于我也有这样的意义,它让天地万物与我有了更加密切且隐秘的联系。
很多个寂寂深夜,我趴在窗口向外眺望,耐心地等待月出东山,徘徊斗牛,流光普照,皎然入心,让我平静,淡淡欢喜;我也曾经历可怕的风雨,窗外夜黑如墨,狂风钻过窄窄的窗缝,呜呜地嘶吼,突然间电闪雷鸣,大地在霹雳的亮光中惨白着脸,不一会儿暴雨如注,雨中一切都模糊了形状、失去了颜色,让窗内的我以为末日来临,心惊胆战。
但是第二天早晨,当我再次打开窗户的时候,我发现经过暴雨的洗礼,风儿更清朗了,阳光更明丽了,花红树绿,就是楼下田间那些看似柔弱的麦苗,也整整齐齐密密层层地挺立着,反而更茁壮了。当然,麦子成熟时节也有被雨下倒过,但不要紧,再补种一茬玉米,仍有一季收成。乾坤朗朗,大道永存。别说风来雨去,就是天塌地陷、天崩地裂,日月还会照常轮转,江河还在日夜奔流。高山巍峨,万古长青;新旧更迭,亘古不休。某些个星垂平野的夜里,我人在窗前,神却飞出窗外。我想,如果星星是天空的眼睛,那么当它推开云朵之窗俯瞰大地的时候,它看见的是什么呢?除了浩瀚的海洋、绵延的山脉、漠漠平沙和茫茫草原,它看得见钢筋水泥的城市、城市林立的高楼、高楼上的一扇扇窗和窗后面的一个个我吗?
这样的我,像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或草芥一样渺小、微茫,可能终其一生,也走不出自己眼睛的窗口,但就是在这样的一扇扇小窗里,我们奋不顾身悲喜交集地生活着。天空之眼,你看得见那一扇扇小窗里的快乐、难过、挣扎和解脱吗?你看得见这缓缓流淌的生命之河波澜不惊的水面下,那些小小水滴跌落悬崖粉身碎骨的绝望吗?
当我站在窗前,看山看水细数流年观照自己,我就明白了我只是这悠悠时空之一瞬、一点,处在宇宙这只大白兔的一个耳朵上的一根汗毛的根部,纠结非但不足道也没必要;当我看到炎帝神农氏开辟的荒原上还有我的一亩良田,看到照耀过李白苏轼曹雪芹的月光还在照耀着我,我那自以为是的痛不欲生就悄然自愈。我想,如果那星光透过我的眼睛看得再仔细一点、深邃一点,那它将发现,每一个小小的我都是宇宙的窗口,是亿万年生命进化的结晶,是微观里映照的宏观。渺小而宏大、平凡而独特、普普通通却又可歌可泣!星星看到我,也会会心一笑吧。
一花一世界,一窗观大千。
------2024年12月25日《西安晚报》第3版终南
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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