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父亲的心情跌落到了冰点，他是带着全家人的期盼和重托去县城买电视机的，结果却把电视机“弄丢了”。

　　走到村口的时候，黄昏已把村庄渲染成一片黄褐色，父亲自觉把步子放慢了，在上家里那道坡的时候停了下来，把扛在肩上的东西放了下来，眼里尽是不甘和失落，良久，他才慢悠悠地重新扛起来，朝家里走去。门口的狗吠了两声，听到父亲回来了，我们连蹦带跳，向大门口跑去……

　　收罢秋，家里基本没什么农活。父亲打算继续外出讨营生，在走之前，要完成家里的一件大事——买一台电视机。

　　这是我们兄妹多年来的梦想。每天晚上，母亲手里总有干不完的活，我们三个基本没事可做，嬉笑打闹后早早睡了。没多久，我家脑畔上本族的一位爹爹买了电视机，17吋黑白电视机一出现，便引起轰动，几乎全村人都跑来看。这是当时全村最大的一台，他家地势高，还买了当时最好的天线架子，搜到的频道也多。自从有了这台“巨无霸”，他家门槛都快被众人踩烂了，而且自此不论大人小孩出门都特别的牛气，那胸脯挺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语气都变强硬了。

　　那时候热播的电视剧有《三国演义》《三侠五义》《渴望》等。有的台雪花很多，画面一跳一闪的，发出吱吱哇哇的声音。即便如此，大伙儿仍然很知足。电视剧播出的时候，爹爹家门前早已经黑压压挤了一片人，大伙儿眼睛都睁得大大的，生怕错过一丁点儿情节，甚至连片头、片尾和中间的广告也不放过。

　　我们兄妹三人经常去看电视，母亲她脸皮薄，觉得去多了惹人嫌隙。于是更多的时候，她会等我们回来了才去睡。

　　我八岁那年，家里的经济条件有了改变。父亲几乎一年都在外揽工，收秋、过年的时候会回来。那个秋天，他终于爽快地同意买电视了。

　　父亲专门挑了一个好日子去县城。天还没放亮，母亲就起来做饭。我们激动得睡不着觉，趴在被窝里看父亲穿衣、洗漱、吃饭、出门。去学校的路上，我见人就说，我爸爸去城里买电视去了。那感觉，比他当了联合国秘书长都要激动。

　　父亲下了车，径直就去了卖家电的门市。售货员小伙子热情洋溢地推荐了几个牌子，父亲不知道选哪个，但他知道，一定要选个大的，超过村里的任何一家。这时，店里走进一个人，拍拍父亲的肩膀，父亲也认识他，两人寒暄了几句，那人就走了。当父亲准备付钱，却发现裤兜里的大部分钱不翼而飞了，他急得头上直冒汗，猜想是刚才那个人摸走了钱，便追了出去，但人已不知去向，眼前是川流不息的人群。

　　这时候，售货员摇着头说，那人是个二流子，整天转来转去，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父亲这才恍然大悟，刚才售货员递了眼色，他没在意。这是全家省吃俭用两年攒下的钱……父亲脸色苍白，懊恼地瘫坐在凳子上。但父亲很硬气，他想给娃娃们的承兑是要兑现，于是站起来，用剩下的钱买了台录音机。

　　当我们把父亲迎进门，打开他肩上的包装袋，看到是录音机的时候，失望和难过写在每个人的脸上。父亲叹了口气说，过两年一定买个电视机。从此，每天晚上，我们兄妹三人听些流行歌曲或者二人台曲，听着听着，便美滋滋地入睡了。

　　又过了两年，家里终于有了彩色电视机。此时，村里大部分人家都有了电视机。不久之后，我们举家迁往县城，那台老式彩色电视机就一直闲置在老家的窑洞里。

　　多年后，我们兄妹三人相继参加工作，家里的经济条件越来越好，我们便商量给父母亲买台液晶电视机。结果，父亲抢先一步买了台老款，带有屁股的小尺寸电视机。他说人老了，很少看电视，没必要浪费。等我结婚的时候，父亲给我购置了一台电视机，说这是他第二次用心去选购下的电视机……

　　随着时代的进步，如今电视机的种类五花八门，功能也是越来越强大，一些功能也被电脑、平板、手机所替代。但作为特定年代的一个标志性物件，电视机是几代人的青春记忆。父亲与电视机的记忆，将永远封存在我的心底。

------2024年09月18日《西安晚报》第7版终南 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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