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雨，下在深夜里。一滴一滴，点点滴滴，像一个个刚写的顿号。听雨声，似乎有些迟缓，犹豫，犹如一声叹息。雨滴声响，我睡意全无。稍微有点冷，披了外衣，伫立窗前，已有个把钟头。

　　站在窗前，尤其在旧宅窗前，心中生起无限凉意。

　　雨，滴在玻璃窗上、雨棚上、树叶上……平日无暇听，此刻倒显得有些曼妙。一场秋雨一场凉，雨，不疾不徐，不远不近，似不常来往的友人，落下时，弄出些声响，带着轻轻的丝丝欢愉。

　　窗外的县城，高楼交错，路灯如眸。雨下过的街面，净如新洗，如染了色，愈发漆黑。村庄的草地和泥土，越发温润柔软，像极了此刻我的心境：空空如也，淡然悠然。

　　心静下来，才能听见，雨滴在阳台晾衣杆上，声音清幽，旷远。侧了耳，用心听，一滴滴，历历可数，恍若往事旧梦。或许是因为与空管碰撞，雨声里掺杂了金属音，似乎奏响了一曲轻扬而张扬的舞曲，这雨声是青春的？

　　女儿的呼吸均匀而轻盈，老父亲则鼾声如雷，但这声响都被雨声所遮掩。而我，心中的那一个人，是否也可能在此刻，和我一样，站在无边的暗夜里，于窗前听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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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滴在苍茫的夜色里，浸染着初秋的凉，仿佛来自遥远的天国，而不是简单的季节更替里。雨，无休止地下着，雨滴声绵延地响着，孤寂而缓慢地向前，向着暗夜深处走去。一两滴、三四点、五六七八声……这样的雨夜，像极了我正行走的岁月。抛物线一样的中年，从峰顶开始，向下滴落，有点落寞，又带着些寂寞，还有少许的静寞。

　　我停在雨声里，听得久了，有些缱绻，觉得雨似乎就要停了，而我就这样将要老了。当然只能算是初老，或者叫微老。但心中忽然寒凉，有一丝疼痛，还堵着一口气。遥想起院子的银杏叶，此时或许在这秋风的深夜的雨中，开始泛黄，发黄，露出浅黄，是那种将勃勃生机的绿，毫不留情地变成不被人注意和不太明显的微黄。

　　雨滴霏霏，夜更深了，也愈加暗了，猫儿狗儿虫儿都睡深了。窗外的午夜的雨，静静地滴在路面，慢慢地滴进泥土，缓缓地滴在草叶上。雨似乎长了脚，反反复复，走在城市到乡村的路上。也许因为还有半夜的时间要走，或者更久的路，所以雨走得一点也不急，舒缓而漫漶。

　　而我，回望前半生，眺望余生，平日里总急匆匆的。现在，索性不急了，静静听，慢慢地想。

　　我就跟了雨，也走进了时光里。雨滴声和着轻轻的叹息声，左右着逡巡的脚步声，伴着时间，在这无眠的深夜里，走进了梦里梦外。暗淡的光影里，散发出陈年往事的气息，心中翻涌出无限的悲凉。

　　我打开夜灯，站在镜前，看镜中自己，像被时间刮去了鳞片失去了光彩的鱼，耳鬓发际灰白。我不晓得时间怎样掩埋了青春。墙上的照片和镜中身影，两相比照，心中凛然一惊。灯红酒绿的影子在雨中毫无知觉地渐渐就淡了，远了，模糊了。不再热情饱满，也不意气风发了。旧光阴里的鲜亮的、高光的、翻腾活跃的日子，离我渐行渐远，黯然成了一幅褪色的油画。

　　继续听雨，想着自己昔日滚烫的、麻辣的、动不动就激动的心情，如今也一日日安静下来，慢下来，渐渐生出了听雨的闲心。

　　听雨，听得自己变成了一块磐石，听得自己化成了一泓深潭，无声无息，了无挂碍。只是偶尔起风了，雨声会倏然密集。像急急如律令的翻书声，一页又一页，然后是一个接一个的逗号，和用逗号相隔的句子。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这首词，读了很多遍。从前读，只是伤感。现在读，字里行间全是淡然与洒脱。雨听得多了，少年、中年、老年，雨还是雨，没怎么变，可听雨的人变了，变老了，连同听雨的心，也变慢了。雨滴声，像下山的脚步，夕阳缓缓慢慢渐渐沉落。一颗心，不喜不悲，不枝不蔓，和时间一起流逝。

　　雨，从午夜滴到深夜，再到天明。在这个初秋落雨的凉夜，自己跟自己说话，想着远的近的，无关的和相关的……想着想着，不知道有些人还会不会再见面，慢下来的脚步还会不会提速？

　　忽然，雨停了，天地更静了。我坦然而欣然地，去接受初秋的雨馈赠给我的一捧新凉。

------2024年09月11日《西安晚报》第8版终南 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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