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坐地铁，我最喜欢在到达终点站时，站在通往出口处那长长的电梯上，转身回望。每一次回望，都像是对着虚空行注目礼。日复一日，我究竟在回看什么？除了乌泱泱的人外，我又能看到什么？如果深圳之眼（地铁岗厦北站）会说话，它会不会也有如此疑问？

　　那天，在涌动的人潮中，我站在攀升的电梯上，依旧习惯性地回望。只见双向列车同时抵达，车门一开，成群的打工人如潮水般涌出。他们密集的脑袋，如波涛翻滚的浪花。那一刻，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内心涌动着莫名的情感。这数不尽的人啊，一拨接一拨，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又朝四面八方消散。望着他们忙碌而孤寂的背影渐行渐远，我仿佛看到了都市丛林中的河流，他们便是那河中的游鱼，穿梭来去。年复一年，他们在生活的洪流中起伏翻滚、生生不息。

　　我们于人海中追寻梦想、经历风雨、品尝人生的酸甜苦辣。就像鱼群在拥挤的水面上游走，时而跃起，时而潜藏，仿佛在追逐着什么，闪烁不定的身影为宁静的水面注入了勃勃生机。此刻，我的心怎能不与这些鱼儿产生共鸣？

　　地铁里的人群如同波浪般递进翻涌，我们在站点间相遇又分开，仿佛永无止境的旅程；又仿佛我们的生命如同在河流中游动的鱼儿一样充满活力。尽管被生活的巨流裹挟前行，但我们的内心始终追寻着家的方向、岸的所在。

　　回想起父亲的迁徙历程，他如一条游历四方的鱼。从山东的浩渺湖泊到东北的白山黑水，再到岭南静谧的大海，最终流向无影无形的天堂。他所经历的河流或浩渺奔腾或静谧狭窄，或丰沛或干枯。如今，父亲的河流已枯竭，他再也无法游动。我们只能眼看着属于他的日子如鳞片般纷纷剥落，那些曾经流转的时光，无论是美好还是遗憾、欢愉还是悲伤，都已成过往。那枯萎的河床上只留下一尾静止的鱼形，微弱的气息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辉煌与岁月痕迹。

　　我领悟到人群的流动与鱼群的游动何其相似。春运时，旅游时，早晚高峰挤地铁时，我们肩并肩、膀靠膀地汇集簇拥在一起，不正如逆流而上的洄游之鱼吗？我们每日穿梭于生活的大河中，犹如不断游弋的鱼儿。在努力游向心中理想家园的同时又努力回溯；在离家，回家的循环中成长与蜕变；如同在河床上挣扎的鱼，我们都在寻找属于自己的那片河流。

　　曾经拼尽全力向外奔跑头也不回的我，如今渴望回到故乡陪伴家人。此时才明白，我们都是洄游的鱼。从异乡到故乡、从工作地到家，我们每天都在不停地游动。怀揣热情与梦想，在生活的河流中穿梭，携带着人生百味，即使不能一帆风顺也从未停下脚步。我们就像洄游的鱼儿在生活的河流中乘风破浪至死不渝地寻找着属于自己的星光……

　　当我在洄游的路上发现，至亲之人如风中落叶陆续凋零时，我恍然顿悟，组成“我世界”的拼图正在一片一片掉落。人，终其一生是孤独的，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心河中独自游弋。正如触动我心弦的这句话：“未来是以现在为起点的延伸，余生是以死亡为终点的溯回。”我理解了过去的遗憾、憧憬、逃避与接纳，以及所喜欢的、所追求的，都在眼前的每一个瞬间得以体现。这或许就是鱼儿不停游弋前行永葆生命活力的秘诀，并非它们记性短暂或刻意遗忘，而是因为它们永远活在当下，活在每一刻的鲜活之中！

　　我们活着的每一天都如鱼般游动不止。正如经济学术语所言：“不劳动者不得食。”原来我们都是人间游走的鱼。那刻，我恍若“悉达多”，辨认出了我眼中的泪水。

-----2024年08月03日《西安晚报》第8版终南 闲情

https://xafbapp.xiancn.com/newxawb/pc/html/202408/07/content_21477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