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贺是县图书馆的管理员，他有个绰号叫“活不旺”。

　　在人们印象中，自打年轻时老贺就是个“药罐子”，一年到头，似乎不是靠饭食活着，而是靠各种药物维持生命。一次，县剧团的老梁从老贺家下棋出来，被问及老贺近来的身体状况，老梁哈哈一笑说：“你是说‘活不旺’么？今天不错，只吐了半茶碗血。”这话传到老贺耳朵里，他恬淡一笑道：“各人有各人的命，反正我就这样，死不了也活不旺。”就这样，老贺的这个绰号就传开了。

　　我爱看书，初高中时没少去县图书馆借阅书刊。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图书馆，不像现在开放式管理，那时书架都封闭地存放在阅览室一角。借阅图书需要通过一个类似于售票处的窗口来完成，先在窗口外的目录上挑选，然后抄下书名及编号，递给窗口内的图书管理员，由管理员查找出借。至于在借阅证上登记书名、填写借还日期，也是管理员的事。老贺性情温和，脸上总是挂着微笑，如果想看的书已借出他会耐心解释，如果偶尔迟了还书日期，他也会从权处理，冲你温和一笑说：“有事耽搁了吧？记住，下不为例。”

　　随着日渐熟络，节假日读者多时，老贺也会让我进入书库，帮他给读者查找书籍。这样，我不仅顺理成章地成为可以直接在书架上找书的破例者，还成了他家的常客。他就住在图书馆的职工宿舍，图书楼西南角一处幽静小院里。原猜想他家藏书不少，不料书没几本，倒是琳琅的花木挤满屋角窗下。似乎看出我的失望，老贺自嘲一笑说：“我这人没啥出息，不想和人争长论短，闲时侍弄侍弄花草，图个心里清静。”

　　后来，我到南方读大学，就业，结婚成家……其间回过几次老城，老贺仍在图书馆上班，已搬离职工宿舍，在老城买了套二手房，与从农村接来的妻子、女儿生活在一起。到老贺家拜访，见他生活并不宽裕，依然是那副“活不旺”的样子；大约是有了妻子照顾，脸色倒红润了一些。临别时，我祝他好好活。老贺玩笑道：“放心，我这号活不旺的人，恐怕连阎王爷见了也心烦，懒得收哩。”

　　时光如梭，一晃连我也退休了。再回到老城时，竟与老贺不期而遇。我从出租车推门下来时，一辆老年代步车突然擦门而过；正欲发火，那辆代步车却停下，一个满头银发、脸色红润、戴副小圆墨镜的老者，一瘸一拐冲我走来。“对不起，对不起，刚才没注意，差点撞了你……”声音有点熟悉，疑惑间，老者摘掉墨镜，虽说他盲了一只眼睛，我还是一眼认出，他就是多年不见的老贺！“你是老贺？”“你是——”他也叫出我的名字。看着他的眼睛，我蓦地想起前几年老城来人说起的事：春节外孙在街上放鞭炮，老贺急忙赶出家门提醒孩子注意安全，谁知一只炸飞的炮皮偏巧蹦在他眼上……

　　提起这件倒霉事，老贺却温厚一笑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嘛。”

　　“你的腿咋回事？” “摔的。”老贺还是淡淡一笑，随即言道，他在商场乘上行扶梯，前面一个乘客整理购物袋时身体突然失去平衡，连带着他也滚落下扶梯，结果，却摔断了腿……说到这里，老贺自嘲一笑道：“瞧我这命！”随即又露出一脸知足神情：“不管咋说，咱还活着！那就好好活！”

　　望着老贺挺直的腰板，我不禁慨叹：“这老贺，倒是越活越旺！”

-------2024年05月31日《西安晚报》第8版聚焦 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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