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海炎
1950年3月,山冈庄八开始在报纸上连载《德川家康》。当时,日本正处于战后复兴大潮中。在作品当中,德川家康为“创立没有战争的太平盛世”而不懈努力的身影随处可见,正可谓是当时在焦土上勤奋“耕耘”、为明天带来希望的日本人的缩影,因此,该书受到了日本全国民众的热烈支持。1974年,68岁的山冈庄八在报纸上连载“德川三部曲”之二《德川家光》。作者为什么会在这一年连载该书呢?熟悉日本经济发展史的人都知道,1974年是日本经济高速发展的最后一年,也是日本经济的一个分水岭。所以,《德川家光》开始连载的1974年,是日本取得战后20多年经济高速发展后,面临如何保持经济优势的“守成”时期,德川家光这个“守成奇主”的传奇当然就具有同等的激励作用。
那么,德川家光到底有什么“守成”的智慧让日本人津津乐道呢?我推崇的是德川家光对“社会戾气”的化解。与德川家康不同,德川家光出生之时,天下已是德川的天下。这种变化就是要完成“由革命党向执政党的转型”,而“革命党”的首要风格就是“戾气”,即凡事做得狠,偏向走极端的一种风气。
有读者认为,山冈庄八的作品常有美化传主的毛病,但在《德川家光》一书中,年少时的德川家光一点都不神气,看上去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与其祖父德川家康的王者霸气相距甚远。他体弱多病,说话结巴,个性乖张,连生母都对他感到厌恶。甚至于父亲秀忠曾考虑把将军之位封于二子忠长,而不是按照传统传给嫡长子德川家光。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处理想谋害自己的弟弟忠长的问题上,他一心想要维护弟弟,不惜与身边重臣闹翻。大臣伊豆守进谏时居然敢骂他“愚昧”,气得德川家光只能“读起《东照大神祝词》来”。一个当权者,能对亲人爱护、对臣子宽忍,这种人性的柔光正是“戾气”的良药。
当然,要化解“戾气”,完成由乱世到治世的转变,仅仅靠当权者个人的道德魅力是不够的,还必须建立制度,移风易俗。德川家光觉得自己才能不如弟弟忠长,准备让位给弟弟,自己则建巨型舰船“安宅丸”去海外扩展,可由于大臣对忠长叛乱的反感,这一计划被搁浅。但闲置的“安宅丸”却勾起了那些迷恋“战国时代”,想去海外开拓殖民地人们的幻想。这些人主要是代表躁动势力的赖宣和代表流浪武士的由井正雪。1637年,爆发了天草农民暴动,暴动的骨干力量就是流浪武士。德川家光虽然派遣板仓重昌去原城平服暴动,但没有像预想一样轻易攻克,只好加派松平信纲等人加大镇压力度。1638年2月,暴动终于平息,天草四郎时贞自尽。此后,德川家光对流浪武士的担忧与日俱增。为此,德川家光做了这么几件事情:命人将“安宅丸”用火烧毁,然后放出“弄丢了”的消息,流浪武士凭借“安宅丸”海外殖民的梦想也就安息了;举行御前比武,秘密监视诸侯的动向,同时,开拓真正的武道,即化干戈为玉帛的正义之道;厚待天海大僧,让武士学习佛法,化解戾气。
1651年4月,德川家光逝世,“乱世”结束。在作者的叙述中,看似每个角色都温文尔雅,一团和气,不显山也不露水,可在风平浪静的背后,在云遮雾罩的底层深处,却是暗流涌动,显现出别样的波澜壮阔。有人说,这是日本文学的特点,我却要说,这是德川家光“顺道而治”的政治美学风格。
德川家康到德川家光的时代,是中国的明末清初。当时的思想家王夫之在总结明亡教训时,对漫布整个社会的“戾气”痛心疾首。直到1925年,鲁迅在《忽然想到》中还说:“南宋,明末的事情,和现今的状况一比较,就当惊心动魄于何其相似之甚……”鲁迅所说的状况,首先即“凶酷残虐”,也还是“戾气”。这到底是国民性使然,还是制度使然?东邻日本这位叫德川家光的将军为我们打开了思索的空间。(作者系书评人)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