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故我在——徒弟

早在十多年前,我就在一篇文章中提出,文化产业结构,需要提倡两个传承,一是文化传承,一是师徒传承。百年来中国文化变迁,争来争去,纠结之处都在这两个传承之上。那些年搞运动,灭的是文化传承,号称传统文化使中国落后于西方;批判孔子,灭的是师徒传承,因为孔子是“千秋仁义之师,万世人伦之表”,号称他带来了几千年的愚昧,以及民众对封建专制的顺从。就这样打打杀杀,千回百转,今天我们又走上文化重建的道路。
我一辈子做出版,文化传承是必须的功课,不文化何以出版?两年前记者章红雨采访我,发表文章的题目正是《贩卖文化的人,必须要尊重文化》,讲的就是这个道理。比如前些年,我曾经负责出版集团重点选题建设,项目是《吕叔湘全集》、《顾毓琇全集》等;后来赶上商业化、市场化,有人提出,以卖钱多少作为重点书的标准,我当然不会认同。
再说师徒传承,此事非同小可。前几天我在上海与几位教授聊天,他们说道某位老先生,身后名声愈来愈大,也是有几位学生将其学问发扬光大;还有一位老先生,学问不够严谨,却没有人敢招惹他,因为他的徒子徒孙太厉害,由此可见徒弟的力量。
在出版界,师徒传承不像学校那么显著,但事实的存在,隐性的存在,人为的追求,还是有的。比如陈原,我们崇拜他,希望追随他的思想。我向他请教,如何走商务印书馆的道路?他告诉我“至少需要二十年的努力”。我们编“新世纪万有文库”,他肯于出来做总顾问;我写文章《在高高的桅杆下》,他当面赞扬我“无序论”的出版观点很好。有一次我们去陈先生的家中探望,我坐在他的电脑桌旁,他要求我与他合影,照相时他小声说:“出版人要能克隆该多好”。
再如沈昌文先生,他搞师徒传承,谁是他的徒弟呢?三联书店的人不用说了,在外界,我觉得郝明义、吴兴文、陆灏受沈公影响最多,沈公也最赞扬这些人的才华与工作。郝先生到大陆发展,办公司,左边沈公,右边于奇,对他帮助极大。吴兴文是性情中人,最初来大陆,事事都靠沈公安排,我认识他,请他来沈阳讲座,为他出版《藏书票世界》,都是沈公的安排。还有上海陆灏,当初沈公带着他参与“书趣文丛”、“新世纪万有文库”,还有《万象》杂志,说不上手把手教授,但当时“万象书坊”成立,编杂志、编书,在江湖上,他们二位就有老坊主与小坊主之称。
做出版,我与沈公交往最密切,二十多年情谊不断,合作不断,说到原因,一是我主动认师傅,甘拜下风;二是他退休后闲不住;三是志同道合。现在沈公老了,我还是坚持请他每年在我这里出版一本著作,有《八十溯往》、《也无风雨也无晴》和《师承集》。
我今年也六十岁了,带领过许多人工作。与部下之间,大多是同事关系。有些人很优秀,你想认徒弟,人家未必承认;有人想认,你未必接受。想一想,辽宁的两位小L、小Z等,大约够得上我的目光。江湖上两位小Z一位小D,确实是人才,去年小Z之一开始称我为师傅,我觉得是出于对我的尊重。女博士小X,她早年跟我做出版,后来浪迹天涯,她迟早会超过我。还有海豚小C、小W和小M等,他们都很优秀,我带他们多年,但不是童子功,只要他们未来有成,还记得我的心血、理念与方法,我也就心安了。(深圳商报2016年4月29日,发表时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