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造访一家心理门诊之后：）

    ……你说的关于候诊病人的话，我恐怕不能同意。你说他们“普通”，是指外表未见不同寻常或异常之处吧？可是这是一家心理问题的医院。我们怎么能从“外表”看出他们内心的问题呢？表面的平静自然下面，谁猜得出奔涌着什么样的波峰浪谷呢？

    我小的时候，常常想作一只小鸟，傍晚时分飞入各家各户，瞧瞧听听人们各种各类的作为言辞，我想就可以了解不同的人的不同的生活。这不过是孩子天真的想象罢 了。其实就算我们可以把一个人的生活从生到死观看个彻底，也很可能完全不能了解他/她的内心和感受。因为我们可能只是“知道”一个人的经历，而不是“理 解”这种经历；可能只是“知道”这个人有某种痛苦，但却对那种痛苦毫无体验和感受。物质主义之所以是错误的、冰冷的和丑陋的，究根追底就在于否定、排斥、 忽视甚至蔑视了一个个体的人的情感和欲求、体验和感受、信仰和理念。我们不能通过“观看”来理解一个人，正像不能通过一份个人履历的简表来评判其品质。你 从一张脸孔上瞧不出他/她内心的伤口；我们不妨说，反倒是创痛愈深，伤害愈重，面部的表情倒有可能愈趋平静，甚至麻木。因为相比一些极端的和剧烈的创痛，人类的表情实在太单调而泪水太平淡，这时由表情或泪水是无以表达其内心的感受的。啊，但是我们从何来真实地把自己的内心联结到他人的苦痛之上呢？我们需要相同或类似的经历所带来的理解力，需要对人类不同种类的生活情景和景况的想象力，需要对人的心理过程和活动的分析与思考能力，但是最终和最重要的，我相信，需要去爱别人的意愿和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