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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守系列之——寻找

(2010-01-15 11: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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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道线

面包

流浪

团体

长凳

文化

分类: 散文随笔

留守系列之——寻找

在听着这几个孩子诉说的时候,火车与铁轨摩擦的声音总是回响在耳边,我们坐着的地方距离铁路很远。我们坐在城市高楼包围着的一个露天广场上,从这里看过去只看到高楼,只看到人来车往川流不息的大街,只看到头顶上那一片不算太晴朗的天。但因为这几个孩子说到了铁路,说到了火车,于是我的幻觉里就出现了长长的铁轨,就出现了火车与铁轨摩擦才有的声音。广场上有很多人,他们或者匆匆从我们身边走过,或者就在广场上玩耍嬉戏,没有人注意我们,也没有人关心我们,我和那几个孩子占着两张长凳,我给他们每人买了两个面包,他们一边吃着一边对我讲着他们的故事。

我选择在夏天的傍晚和这几个孩子坐在一起,是在观察了他们很久以后,每天带着孩子到广场来玩耍的时候,我都会看到他们,他们或躺在凳子上,或百无聊赖地在广场上闲逛。每当他们不是躺着的时候,他们的眼睛就流露出了一种贼光,一种只有十分饥饿的人才有的目光,这种目光只要看到吃着东西的人从他们身边经过,他们就会贪婪地使劲盯着,然后使劲地吞咽着口水。注意到他们的这种表情,我知道他们一定是饥饿了,而且饿得挺难受。我给他们每人买了两个面包,他们三下五除二地吃着,他们的吃相让我感到食欲大振,也感到有点心酸。

这几个孩子不愿意告诉我他们从哪里来,他们只说他们是沿着铁路走到这里来的,这中间他们爬过火车,被从火车上赶下来后他们就沿着铁路走,一直走,一直走,没有白天黑夜地走,一直走进我生活的这个城市。

几个孩子各来自不同的地方,他们来的方式却很相同,都是沿着铁轨走来,都是离家外出或寻找在外务工的父母,或因父母离异没人管教,然后一路流浪过来。一个看上去很瘦小的孩子在吃完面包后说,我想家,想爸爸妈妈,想爷爷奶奶,想家中的的小黑狗。他出门的时候小黑狗跟来了,跟到半路后被他赶跑了,小黑狗以为他还像平时那样是到学校去上课,在被他呵斥后就站了下来,就头昂昂地看着他往前走去。他就这样走出来了,就这样远离了小黑狗,远离了一直照顾他生活的爷爷奶奶。他们的叙述为我铺开了一幅画面,画面的远处是山,近处还是山,然后是一条连着山与山的小路,小路的尽头是一片村落,一片我似曾熟悉而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晰的村落,村落的上空有炊烟,村落的门前有孩子在玩耍,站在小路上还可以听得到牛马等充满生活气息的牲口们的嘶叫。这幅画面占据了我心灵深处的大半个空间,画面的颜色在城市繁华热闹的映衬下显得特别醒目,有一种凝重感。我的孩子在远处玩着蹦蹦床,因为害怕我远离她,总是时不时地大声叫着“爸爸”,得到我的答应后才继续去玩耍。有我在身边,我的孩子会很无忧无虑,而坐在我身边的这几个不知道父母在何处的孩子,看上去就多出了许多少年的忧郁。

家在铁路的那边,距铁路还很远,还要爬山,还要走许多山路。他们叙说的地方离我很远,我潜意识里知道那个地方,但是我的心灵无法到达那个地方。现在的城市已经是夏意融融,广场上的男男女女和在广场上玩耍的孩子们都穿上了灿烂多姿的服装,在尽情地享乐着,尽兴地游玩着。特别是那些花枝招展的孩子们,或开着碰碰车,或蹬着踏踏板,或踩着溜冰鞋,或跳着蹦蹦床,都忘乎所以地玩得不亦乐乎。

这几个到城市里来寻找父母的孩子,进了城市的茫茫人海中后就很快迷失了自己,在城市的灯红酒绿和琳琅满目的花花世界里,他们成了城市的流浪儿,找不到回家的路,忘记了自己从哪里来,更不知道自己下步应该往哪里去。夏天的城市容留他们,给他们提供了一棵可供晚上睡觉的免费长凳,他们就在城市里住了下来。

他们不愿意告诉我他们的名字,提到他们的名字和他们父母的名字时,他们都选择沉默,为了区别,我用英文字母ABCD来给他们命名。A是这几个孩子的头,尽管他告诉我他才十二岁,但看上去他却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要老练。A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人,我来到他们中间的时候,A一直对我抱着敌视的态度,我给他们分面包,尽管他们饥饿的目光一直盯着面包看,在我把面包分给他们时,他们却不接受,他们都把目光看向AA则把目光看着我,那目光里不光流露出不信任,还流露出嘲讽和仇恨,那种仇恨一度几乎让我放弃了接触他们的想法。我告诉A,我没有恶意,我只想和他们说说话,和他们交朋友。A不说话,一直用那种复杂的目光看着我,看得我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那些孩子既看他,也看我手上的面包,我撕了一片面包吃,故意吃得津津有味,然后告诉他们我没有任何恶意,也不会在面包里下药,我是诚心诚意要把面包送给他们。 我吃面包时A假装看着别处,眼角的余光却没离开过我的面包。毕竟是孩子,沉默了一段时间后,经不住食物的诱惑,A默许了我的行为。其余的孩子从我的手上拿过面包后很快大吃起来,我把剩下的两个面包给了AA说他从小就是在外公外婆身边长大的,从懂事到他离家出走,他总共只见过父母六次,每次都是在春节那几天,父母们匆匆回家来过年,过完年后又匆匆离开,没有给他留下多少相聚的日子。A说他还有一个妹妹,是父母在那边生的,这个妹妹他见过三次,很可爱,不大会说这边的话。A和外公外婆到火车站去送过父母,他从此后就记住了铁路,记住了父母带着妹妹坐着火车离去的样子。

A说火车站距他家不是很远,从家出门走一早上就到火车站。在家上学时他经常逃学走到铁路边去看火车,从他所就读的学校出来,过一条小河,爬一座不高的山就能看到火车,火车在山里奔跑的时候弯曲着的身子很像一条大蛇,“哐哐哐哐”过去了,“哐哐哐哐”又过来了。A在火车站徘徊的时候,是被人带上火车的,那个人说要带他去找父母,他就跟着那个人上了火车,在车上他偷听到那个人的电话,知道那个人没安好心,想把他拿去卖钱,火车到这个城市停下来时他趁那个人不注意从车上溜了下来,落脚到了这个城市。A到这个城市四年了,四年的日子在一个孩子的成长道路上应该是一个多么漫长的日子啊。我不知道A是怎么度过这些日子的,A告诉我他在这里有工作,至于干什么样的工作他不肯告诉我,我很难想象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在这个城市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

父母在A的话语里就是一片影子,一片时常出现但看着却很模糊的影子,这影子从他的记忆里晃出来,闪一下又从他的记忆里晃出去,让他常常想起又常常摸不着。A的诉说里有一幢瓦房,瓦房大门前有一块菜园,菜园周围是一片稻田,稻田里春夏是绿油油的水稻,秋天是收获的金黄,冬天田里还会有许多小鸟。他的叙述让我仿佛看到一个孩子走在田野上,或放牧着牛马,或追逐着小鸟,他的身后时刻紧跟着一只全身金黄的大狗。

B是几个孩子中年龄最大的,要不是他告诉我他十四岁,我简直都不敢相信他有这么大,瘦弱的身子,不到一米五高的身材,相比与他同龄的孩子,他实在是太不起眼了。B的叙说让我看到的总是冬天,那个冬天里有多少人在他的生活中出现我已经记不清了。在冬天的日子里田野总是萧条,房屋总是泠寂,山道总是泠清,一个人的生活总是孤单和寂寞,所有的山、土地、房屋在那样的日子中留下的都是苍白的风韵。B的日子一直过得很单调,父母离婚后他跟着母亲过,过完年后母亲把他留给外公外婆,然后就走上了打工路,一去几年都没有回家,再回家过年时她已经和另外一个人成了家,而这时他的父亲也早已重新组织家庭,并也带着妻子出外打工很少回家。外公外婆的日子本来就不好过,因为他的存在,他们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B有一个舅舅,舅舅外出打工后把一家人都带走了,从那后就很少看到舅舅回到小村。B的叙说里除了狗、猫、牛、马、鸡、鸭、小鸟等这些活的动物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所有冬天寒冷的色调几乎全部涌进了他童年的生活。如果没有城市,没有这些与他一起在广场的长凳上朝夕相处的朋友,那么可能在流浪的路上,任何一个我们不知道的日子就会埋葬了他的童年。

B勉强读完小学后就再也不愿意去学校了,因为个子矮小,在学校就经常受到比他高大的同学欺负,更因为成绩不好,在学校他总是受到老师的批评,要不是外公外婆逼着,他早就从学校跑了。小学毕业在学校考完试后他就再没回过那个只有两个老人的家,他从学校出来走了一天山路,又沿着公路走了几天,最后在一个他不知名的小站爬上一列拉煤的火车,跟着火车“哐噹哐噹”的声音就稀里糊涂地来到了这个城市。B的愿望是找到父母,然后跟着他们一道回家,然后再去学校读书。

CD是一个地方的人,他们没有坐火车,却一同沿铁道线走过来,他们在铁道上走了八天才走到这个城市,他们以为走到城里后就能够找到他们的父母,没想到城市这么大,走到这里后连回家的路都不知道了。

有了铁轨就有了方向,有了铁轨就有了座标,有了铁轨就有了前行的目标,四通八达的铁道线突出明显的标志在山上绕着,绕着绕着就绕出了一个城市。这些从铁道线上流浪过来的孩子认为他们的父母是从铁道线上走的,他们应该在城市,在铁道线的另一头,这样的感知和视觉就指引着他们走向城市,走向他们很陌生的地方。CD两个沿铁道线走来的少年,在疲惫不堪几乎陷入绝望时看到了城市,他们就一头扎进来,扎进来后他们才发现城市比乡村更可怕,比他们孤独寂寞地走在铁轨上的日子更可怕。从铁道线走下来走进人来车往的城市街道,他们就找不到自己了,他们那点仅有的见识所认知的世界色彩倾刻间就被无情地剥落了,无边的空白像潮水般向他们袭来。他们看见很多人从他们身边经过,看到很多车鸣着喇叭向他们冲来,让他们害怕,让他们惊慌失措。在他们最无望和最无助的时候他们碰到了AB,他们走到了一起。

留守系列之——寻找

我明白一个团体(这里我不想用“团伙”这个词)的形成是怎样诞生的了,我不敢去揣测这几个孩子的未来,他们叙说的过去是那样的影响我,打动我,心疼我,他们把那种看不见的苦涩和疼痛根植在我的心底,让我承受疼痛更让我常常抚摸疼痛,他们从不同的地方流浪而来,流浪到这个不属于他们的陌生城市后他们走到了一起,组成了团体(我还是不敢用“团伙”这个词),山村、河流、大山、房屋、田野、空气、阳光、院子、牛马、鸡鸭、小鸟曾经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但现在与他们却渐行渐远。

E是他们中最弱小的一个,E小口小口地吃着面包,在他们都吃完后他还拿着一个,不经意间这个面包就到了A的手上。我看得很清楚,面包是E自己递给A的,A接住面包时我看了A一眼,A也看了我一眼,然后A又把面包还给了EE说吃饱了吃不下了,A不容置疑地叫E赶快把面包吃下去。EA一眼再看我一眼,才开始吃第二个面包。E仍然吃得很慢。

E的形象在我的神经里所产生出来的全部情绪就是忧郁,一种少年老成的忧郁,脸色苍黄,目光无神,与人面对时立即避开。无论我怎样诱导E都不愿意说他的事,在一旁的A也许是为了感激我给他们送面包,也许还有别的什么,他对E吼了起来,我赶快制止了A的行为,我不想因为我的介入而给他们带来不愉快的震动。或许是看到A生气了,或许是看在吃面包的份上,E小声地说了起来。E说得不多,声音也很小,在E的叙说里,我走进了乡村角落里一间昏暗的小屋,小屋里有两个女人,一个年老的女人,一个年轻的女人,一个孩子。年老的女人老态龙钟,年轻的女人患有精神病,年老的女人是孩子的奶奶,年轻的女人是孩子的母亲。发病的时候年轻女人就被关在一间黑屋子里,屋子陈旧、暗淡、零乱。孩子每次走进黑屋子给发病的女人送饭的时候,都看到年轻女人很烦躁地在屋子中撕扯着,抓到什么就撕扯什么。孩子来到屋子边,轻轻地叫着“妈妈”,一遍遍地叫,直到屋子中的人安静了孩子才打开门,这时孩子就会看到母亲倚坐在床上,脸上呈现慈祥安静的表情,从洞开的门透过来的一丝光线照耀在母亲的脸上,从头上飘洒下来的头发遮挡了母亲的大半个脸,让母亲看上去很朦胧也很神秘。可是有一天当孩子打开门送饭的时候,母亲却从倚坐着的床上站起来,将孩子撞倒在地上,一溜烟跑了出去。

E说父亲在外打工,他要找到父亲把父亲叫回家来找妈妈。E的语言让我有种很想哭泣的感觉,我深知我所有的罪过就是惊动了这个孩子,惊动了他内心最不想惊动的痛苦,这种痛苦是我与他一同感知到生活美好的色彩正在慢慢远离他和他的朋友们。这些孩子知道什么?他们需要什么?他们经历的内涵远比我这个成年人还要丰富,他们走到一起组成团体应该不是他们的错,但又是谁的错呢?

他们走了,我无法挽留住他们,我向他们提出想叫他们到城市收容所去的时候他们对我就充满了敌视,然后无论我怎样询问他们就不再开口,直到A的一个眼光让他们从我的身边跑开,他们都不再对我说出一句话。我想一个人如果当初是被迫走进某种团体,他的身上一定怀着一种某种别人无法理解的经历和体验,因为这个时候只要得到温暖、得到友谊、得到关心才会让一颗心安定下来,也才会让若干颗心拥抱成团。看到他们离去的背影我很忧郁,我忧郁的是我看到一个团体像一颗毒瘤初发那样已经有了雏形,而我却毫无办法。我阻挡不住他们,我的能力只能是给他们几个面包,但根本就解决不了他们所遇到的困难。

我是思虑再三才写下这些文字的,促使我写这些文字的动机是有一天放学,我的孩子去朋友家玩,害怕回家被批评,结果电话也不打,家也不回。我和爱人去寻找的时候,找到了她的朋友家,她躲着不见我们,并和朋友一起合起伙欺骗我们。我们找了三个多小时,孩子的老师、孩子同学的家长也加入了寻找的行列,当我们陷入绝望准备报警时孩子回家了。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什么是惊慌,什么是失落,什么是父母与子女连心的疼痛,什么是寻找的重要和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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