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女儿走到那几棵大树下，阳光刚好冲破云层从天空洒向大地，洒在我们头顶上的阳光在树枝上结满的露珠映射下，有点斑驳，也有点迷离，清晨的微风里，树枝的摇曳作用让阳光就有点飘忽不定地游离着，一忽而这边，一忽而那边。女儿快乐地一边用脚步去追逐这飘忽不定的阳光，一边高兴地对我喊道：爸爸，快来看，这是阳光的舞蹈！我的心情就在这个时候被女儿感染了，也跟着女儿的步伐快乐地移动起来。看着在我面前无忧无虑奔跑着的女儿，我一边紧跟着女儿向前跑去，一边回味着女儿刚才的话，慢慢就回味出了我不知道也无法具备的很多知识。

长期以来，我总是无法走进女儿的内心，很多话和女儿都说不到一个点上，因为工作，因为繁忙，和女儿在一起的时间总是特别少，虽然在一起吃饭，在一个被称为家的避风港里休息，但是沟通却很少。晚上回到家，女儿有很多作业要完成，我也有很多白天没有做完的公事晚上还要拿到家里来做。而很多时候，我与女儿的对话争吵比交流都要多。细想起来，城市里的家庭，家庭里的父母，谁又能了解孩子多少呢？我们总是以忙为由，然后总是一次次地忽略孩子对我们做父母的需要。我感受着女儿带来的童心童稚的乐趣，品味着女儿童言童语的想象力，然后就慢慢生出了一种自责的思想。被别人称为作家的我，长期以来，一直在文字间摸爬滚打，自信能够把杂乱的文字组合成文章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去博取生活的法码，然而此刻在语言的想象方面，我却还远不如一个刚刚走进学校大门的孩子。比如今天，比如现在，面对一个单调的阳光色彩，孩子就能够想象得出“阳光的舞蹈”这个优美词汇，而我却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即使要用一句话来形容阳光的动态，我也决不会想象出“阳光的舞蹈”这种优美的形容词汇出来。

写作这么多年，说一点想象力都没有那是假的，但比起孩子，我还是感觉到内心的想象力远没有孩子丰富，孩子可以天马行空地去想象她所认知的东西，而我却不能；孩子可以张开嘴巴说出她想说的话，而我却不能。童年生成的丰富想象在成年以后就不知不觉地被禁锢了。特别是思想不再单纯，心思变得越来越复杂的复杂岁月，语言也就变得越来越贫乏了，词语也就越来越单调了，说话的艺术虽然越来越讲究但话语的顾忌也越来越多了，书写时对文字的运用也越来越拘泥了。放学回家女儿每天都要书写每日一句，这是学校用来培养学生书写的一种方式，就是这样一种简单的方式，学校都深怕孩子们在文字应用中出错，然后就时常叫我们家长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孩子，以至于在孩子的每日一句中就很难见到童稚的想象，每天的一句话总是干巴巴的，左看右看都不像一个孩子说的话，倒像是孩子在向家长和学校老师汇报工作，我不知道学校的老师看了后会有何感想？其实现在在我看来，不受任何禁锢的孩子，其思维的空间远比我们家长及老师还要大还要广，我们做家长的以及我们的老师站在一边自以为是的时候，孩子的思维已经飞到了想象中，就像“阳光的舞蹈”这样的想象思维，它是属于孩子的，是属于孩子思维中的事物，而不是属于像我这样在社会中滚爬多年、沾满了一身市侩习气，学得虚情假意，对生活多愁善感，说话瞻前顾后，处事小心翼翼，对人唯唯诺诺的成年人。

女儿追着阳光的舞蹈，我追着女儿的身影，我们一路上往前走着。虽然我们的脚步仍行走在城市，但空气在清晨的城市里，还没有污浊到让人憋气的地步。每天我和女儿都选择清晨出来走一走，都是想趁很多污浊空气还没有从城市里浮上来的时候让我们的肺先新鲜新鲜，然后再开始一天的生活。每天我们都走的是一条城市边缘的路，这是一条靠近城郊的街道，从这里走过去，既可以不脱离城市，也还可以避免城市中心的污浊、嘈杂和喧闹。

在快要融入市郊田野的街道边，我们又见到了那个老人，那个每天早上我和女儿散步时都看到的老人，她仍在街道边那块不大的菜地里，与往天不同的是今天她不是在菜地中忙碌，而是就站在菜地的旁边，面朝着菜地中那些绿油油的蔬菜直直地站着，一动不动地站着。她的这种姿势让我很奇怪，走过去好远我又回头看了老人一眼，这一眼让老人发现了我然后叫住了我们，老人问我们要不要蔬菜，要的话就到菜地里去摘。我还在那里品味老人的话，女儿却高兴地说要，并不等我发话就回转身向老人和她面前的菜地跑了过去。来不及多想我也急忙跟着女儿向老人走过去。虽然每天都能够在菜地里看到老人，但是今天对她说要送我一些蔬菜还是让我感到很意外，也很突然。我想老人可能是不是神经有问题，要不就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或者她遇事有求于我。我不想要她的蔬菜，但女儿已经走过去了，我只好跟在女儿的后面并想制止女儿的行为。然而由于距离比较近，我还没有把制止的话说出来，女儿已经走到老人的面前。

女儿已经和老人亲热地站在了一起，老人弯下腰，想用手去摸女儿的头。我们不要菜，我抢先一步用语言回绝了老人，同时也想阻止女儿，但女儿却说想要，女儿说这些菜很可爱，她要带点回家去养。我想把女儿从老人的身边叫走，但女儿不走，非得要我去帮她摘一点菜才走，为了说服我让我去摘菜，女儿还当着老人的面说：爸爸，我们家今天还没有买菜，我们就顺便在这里摘点吧，还不用花钱去买。从内心讲，我真不愿意无缘无故受别人恩惠，占别人的便宜，何况是一位的老人，在这么一个相对陌生的城市碰上这么一个陌路人，她为什么对我们这么热情？为什么要送菜给我们？在这个什么事情都可以发生，什么人都不得不防的城市，这不能不让我多想。我在那里多想，而我的女儿却跃跃欲试要下到地中间去摘菜了，热情的老人也叫我们自己到地里去看，看中哪蔸就要哪蔸，没关系。一边是老人的盛情，一边是女儿的固执，此刻的我显得十分为难。盛情的老人还在地里热情地招呼着，见我还不动，她说，要不，你们站在边边上指，要哪蔸我给你们扯哪蔸。

在我的胡思乱想中，女儿已下到了菜地中间，已经开始拔菜，局面已经超出了我的控制，于是我只好站在地边，一边盯着老人和女儿看，一边思考着对策。老人扯了一大抱菜，问我够不够，我连说够了够了。见女儿也扯了一把菜，我赶忙把女儿从地里叫了上来。

从老人手里接过菜时我把早已攥在手里的五元钱递给了老人，老人却坚决不收我的钱，推让中老人很生气，说是如果收你的钱我就不叫你来拿菜了。就在我与老人为五元钱推让着十分尴尬的时候，女儿却在一边说，爸爸，奶奶不要你就给我吧，我拿去买玩具。女儿的话让我感到十分狼狈，而老人也趁机把钱重重地塞进我的手里，说拿给孩子去买玩具，算我送她的。

我一定要老人告诉我为什么要送菜给我，不然我就不收。老人对我说，她是从农村过来的，儿子在城里工作，就把她接到城里来住，她指着不远处的一栋高楼说她就住在那里。老人说街这里原来是一片废土，这几年一直没见有人来管理，老人觉得很可惜，就把它收拾整理出来种上了蔬菜。没想到收拾的时候没有人管，菜长出来后城管却来管了。昨天城管的人来通知老人，叫老人立即把土里的菜清理掉，如果不清理掉，今天就要来罚款。所以一大早老人就来了。老人说我们一家也吃不了这么多菜，扯丢又可惜，送点给人，还可以让别人也尝尝鲜。怕我多心，老人最后补充说：这里的土很肥，我没有放大粪，也没有放什么肥料，你们拿去尽管放心吃。

老人的热情让我十分感动，尽管感动，到与老人告别时我都还在心里琢磨着该不该收她送的菜。但女儿却不管三七二十一，欢天喜地地把一大抱菜归拢到一起了，并催促我找东西把菜捆起来，由她来抱。告别老人，我们慢慢地走出老人的视线，走出好远后女儿把抱着的菜拿给我叫我抱，说她累了。我从女儿的手上接过那一大抱菜时女儿说，爸爸，我觉得你真虚情假意，明明家里还没有买菜，奶奶把菜白送给我们你还不想要，要了还想开钱，你看现在我们又有菜吃又节约钱几多好。我没好气地对女儿吼道：小孩子家的你懂什么，闭嘴，好好走你的路！女儿一定是被我的这句狠话吓住了，她盯着我看了一眼，然后很委屈地甩开步子，一路小跑着向前冲去，我不得不小跑着紧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