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是大事
(2009-01-09 18:2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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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问题饥饿饭碗变革杂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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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从饥饿时代走过来的,在我从生下地到十四岁这一段时间,胃从来就没有被填饱过,所以我对吃就特别印象深刻。在记忆的深处,父亲一直都在为我们一家人的吃饭而奔波着,采野果,挖山药,摘野菜,找亲戚借粮等,一天到晚忙个不停。尽管父亲一年到头都在为一家人的吃饭而忙碌,但饥饿的恐慌却常常笼罩在我们一家人的日子里,这种境况一直延续到包产到户,到我们自己拥有能够种出庄稼的责任田为此才得到彻底解决。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父亲在世时经常挂在嘴边的这句话一直感染着我,让我对人生的吃饭问题就有了种刻骨铭心的记忆。以前在某中学教英语的时候,到这所学校来任教的一位加拿大教师就曾这样问过我,为什么她走在校园或大街上,碰到学生或学生家长同她打招呼,总是问她“老师,您吃了吗”,难道他们要请她吃饭?我对她说“您吃了吗”不是请她吃饭的意思,而是一句礼貌用语,是表示对别人的关心,问你现在吃饭没有,如果没吃就赶快去吃,不要饿肚子。这位外国老师听了我的解释后仍觉得很费解,她不明白为什么别人要关心她的吃饭问题,她吃不吃饭应该是自己的事,不应该与别人有关系。我对她解释说我们这地方以前穷,住在这里的人以前从未吃饱过,所以就特别关心吃饭问题,问别人“吃了没有”,除了表示礼貌外还有关心的意思,提醒对方吃饭是最重要的事,没吃的话赶快去吃,把身体养好。我的胡言乱语不但让这位老师弄不明白,还让她产生了更大的好奇,非要找个时间让我说个明白,虽然以后她没再找我让我说明白,但她却记住“您吃了吗”这句问候语,在以后与人打招呼时就用到了行动上,久而久之这句话也变成了她与人打招呼时的习惯用语。若干年后,我从那所学校调出,又调离了曾经工作的县城,前段时间有一天我偶然在市里碰到这位外籍老师,我用一句“您好”同她打招呼时,她开口就问了我一句:“您吃了吗?”
吃饭问题之所以这样刻骨铭心,还有一个与饥饿有关的故事总是让我终生难忘。在没有饭吃的年代,家里最害怕来客,哪家如果来几个客人吃上一顿饭,那么这个家就要拉好几天的饥荒。那个时候不光我们家,那片山上周围寨子里的每家每户都害怕有客人到家来吃饭。在我出生的那片土地,一个辛酸的故事一直害得这么一家人好几年都抬不起头做人。故事发生的寨子就与我生活过的山寨相邻,故事的主角还跟我家有点亲戚关系,故事的主角我应该叫他“表公”,而且因为这个故事,我的表公家一直到今天都还在被别人嘲笑,整个寨子也一直因为出现表公这样一户人家而感到羞愧和出丑。一天一个路人路过这个寨子,就想到寨子上认识的表公家去吃中午饭,他踏进表公家大门时,看到他们一家人在吃饭,但主人却没有邀他上桌的意思。表公在同他打过招呼后就问他:你吃没有?得到回答还没有吃后表公又提高声音问:你吃了没有?仍得到还没有吃的回答后表公又加大了一倍声音问:你吃了没有?客人仍然说还没有吃,问急了的表公用脚使劲跺在地上,不死心地狠狠问道:你吃了没有?被问得不耐烦的客人没好气地说:吃过了!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表公长舒了一口气说:这才像话来嘛。这位路人离开表公家后也把这个故事的版本传遍了我生活的那片土地,以至于在后来的若干日子里,我们那片土地上的人都说:不要去那个寨子,那个寨子的人吝啬得很,有姑娘也不要往那里嫁。我们家也一直为有这样的亲戚而感到羞愧,于是与表公家就很少有来往,小的时候只要有人当我的面提我家和表公家的亲戚关系,并以此来开我的玩笑,我都会急得和说这话的人打架。直到这位被我称作表公的人去世,我父亲到县城来与我生活,谈到这位亲戚时他说:其实这不怪你表公,那个时候哪一家都怕来人,你想想,那个年代连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哪里还顾得了别个人。仅仅是没有饭给客人吃,我家的这门亲戚一辈子就一直生活在羞愧和压抑中,特别是表公,直到死都没有逃过别人对他的奚落。由此可看出吃饭是多么的重要,特别是在我出生的那片一直很贫穷的土地上,长期的吃不饱让吃饭的问题就尤其显得更重要了。所以在我离家工作的时候,父亲就一直叮嘱我:人不管干什么,首先要把饭吃饱,只有吃饱饭让自己活下去才是真的,填饱了肚子才能去想别的事情,否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不现实的。
因为受过饥饿,又因为父亲的话,我这一生就过得很平庸,除了兢兢业业地经营这一份能让自己吃饱饭的工作外,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其他的妄想。1985年刚参加工作不久,也曾跑到深圳去闯荡一段时间,但经不住父亲一封接着一封信的催促,父亲在他的每一封信中不光是叫我回来,还一再地告诫我:拥有一个铁饭碗不容易,不要随随便便地放弃,特别是我们从农村出来的人,好不容易才过上一个好日子,现在不珍惜以后要想回头再找这个机会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就这样在父亲的影响下,闯荡不久的我又回来了,重新捡拾起父亲认为很保险的那个铁饭碗,一直平庸地活到今天。
平庸的我在平庸的日子中从来没有为吃饭的问题担心过,从学校到机关,从县城到市里,我走过的来路上都有着一份保证我吃饭的工资,尽管这份工资不能让我过上好日子,但最起码的吃饭问题却不让我担忧,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对吃饭的问题就思考得很少,也乐观地认为现在吃饭问题已经不是人生大事了,相反地随着日子越来越好过,却有点惧怕起吃饭来,特别害怕被别人请去吃饭,害怕别人在饭桌上盛情端上来的那杯热辣辣的酒。
但走到今天,我却又关心起了吃饭的问题,按理说在这个吃得很饱的年代里,饥饿的恐慌感不应该涌动到我的潜意识里来,让我重新来为吃饭的问题担忧,重新思索怎样来吃饱饭。究其原因,也许就是来自于这场针对我命运、冲击我饭碗的变革吧。按理说改革是国家的事,是集体的事,我用不着这么担心,再怎么改国家肯定也少不了我吃饭的地方。但是在三番五次地学习文件精神,三番五次地开会讨论,三番五次地被找去谈话,三番五次地被叫书写变革方案,三番五次地被叫去汇报下步的出路问题,如此一次次地折腾就把心折腾得恐慌了,特别是把涉及很多人吃饭的问题交给我来做方案,我就更感到恐慌了。
其实尽管平庸,但我这一生还是最看不惯那种坐着等别人做饭来吃的人,我认为一个人要想让自己吃饱饭而不挨饿,就必须得去努力,只有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填饱肚子而生存下来的人,这碗饭才吃得心安,才吃得理直气壮。所以面临的改革我并没有感到真正的恐慌,我恐慌的是这次的改革将要砸掉的不光是我一个人的饭碗,而是很多人的饭碗,这其中也有一些长期是靠别人做饭来给他们吃的人的饭碗。尽管我一直没有给这样的人做过饭,但是改革却把我推到了风口浪尖,要我以一纸方案来决定别人的命运,虽然方案的结局不是出自我的本意,但白纸黑字出自自己的手,俨然好象就是我掌握着别人的饭碗一样,这就不得不让我慎之又慎了。假设方案实施了,假设上边真的就按我做的方案去决定别人的命运,一旦没有人再愿意做饭给另一些人吃,这些人跑到我家里来问我要饭吃,我能给他们饭吃吗?我总不能就像我表公一样老是用一句“你吃了没有”来打发他们吧。
吃饭对于我来说现在真的是大事了,尤其不光我还有其他人的吃饭问题都并拢到一起来考虑的时候,就更是天大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