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塘镇西关中学，我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也是我这次来大塘必须要去看的地方。

清早起床后，就接到中学一老同事的电话，说老友们都聚齐了在等我，叫我赶快过去。沿着大塘的塘坎，我向西关中学走去。

这条曾经一天不知道要走多少遍的路，在岁月的延伸中也彻底地改变了模样。一路行来，路边早已不见了昔日的痕迹，新起的房屋在路的两边延伸，一扇扇关着的门和窗，代替了原有的树枝和竹丛，如一双双陌生的眼睛，肃穆地注视着我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路的左边大塘中那一塘淡绿色的荷叶，掩盖了塘水的浩淼和苍茫，风吹荷叶飘荡出的涟漪，每一个波浪都在心尖穿过，泛起曾经的感动和碰撞，在又一次重新光临这条小路后，冲突起内心深层次的记忆。

清晨的雾霭正浓的时候，路两边陌生的房屋把我弄得手忙脚乱，浓雾中的小路仍旧像一个无底的洞穴，用超凡的吸力把我的身体吸进一条又一条陌生的道巷。我的步子迈得急促而又放肆，似乎不是在走，而是在小跑，不停地跑，跑向那个我曾经参与建设过的中学校园。

从小路上走过去，记忆中的人流被我的瞳孔浓雾般放过，我站在校园门口久久驻足，向这个已经与记忆陌生的校园投去深情的凝视。几个男孩在远处的篮球场上顶着雾霭在打着篮球，教室边的走廊上，一个穿着白羊毛衫的女孩在捧着书本阅读。我走向那棵曾经亲手栽下的梧桐树，有风从无处吹来，摇落几滴露珠从树叶中飘下来，顺着头发凉凉地浸到脖颈里面，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昔日的树苗已经长成了大树，曾经培下的泥土已羽化成时间的祭坛，与我不再相亲相熟。从泥土而仰视眼面前的大树，我仿佛看见了不可逆转的岁月，一去不返，痕迹不留，时光流逝的速度让人恐惧颤抖，不敢再想。建这所校园的时候，我才二十岁，随着一群学生扛着锄头来这里为新校园的奠基挖土的时候，很多学生也还在天真烂漫，纯洁无知。那正是春天大好的时节，草地上的蒲公英一朵朵地开着，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野花散发出刺鼻的香气，惹得很多学生都趁老师不注意的时候，躲到草丛中去，摘一把野花，然后抛向空中，那些飘落的花瓣就如阳光般洒落到大家的头上和地上，弄出无拘无束、无忧无虑的笑声响彻整个工地。

从此，这个校园就在这条小路边的山包上长起来了，先是一幢教学楼，然后就是学生宿舍和教师宿舍，再然后我们就用课余时间搬开乱石，整理出一个篮球场。短短的两年时间，一个初具规模的中学校园就把昔日的乱坟岗淡化出了岁月的荒凉，那些被从地底下挖出的先人白骨，重新被葬到了校园背后的山坡上。那是一个向阳的山坡，朗朗的读书声有时会顺风从明亮的教室里飘出去，时不时地惊扰那片幽静树林的梦。

这个校园里不多的几个老友在得知我要来访后，早早地就约好了今天相聚的时间。原以为相隔十七年后的见面会让我们激动，但是当我们一眼就认出对方时，却自然得连手都没有拉，甚至于连客套话都没有说就直接进入了喝酒的程序，一杯酒下肚后才发出“都没有多少改变”的感叹。这个仍然散发着过去我们在一起并肩工作时的亲热气氛，一下子就拉近了岁月的距离，我仿佛回到从前那种不分你我、不分彼此、不计较得失、大家互相关心、互相照应，共同在一起快乐工作、吃饭喝酒、其乐融融的大家庭日子，在酒桌上倾诉内心的苦闷，在煤油灯下畅谈日子的未来，在篮球场上释放青春的活力，在教室里与学生畅想又一个崭新的明天。

唉，都过去了。酒喝到情浓时，不知谁冒出了一句：现在中学里我们那一代人已经不多了，走的走，死的死，留下的就是我们几个人，气氛也没有从前那种融洽了。于是就是一阵长长的沉默，然后各自举起手中的杯子，相邀着灌下一杯闷闷的酒。青春、快乐、友谊、和谐，都被无耻的时间出卖了。如今，在校园小路上能见到的足迹里，当年的创业者们都被文字复制在纸页上，成了故人们争相怀旧的最佳参照。那个曾经让我们这些单身教师和学生一起去排队吃饭的食堂，大门已经从校园移向了大街，正在敞开大门向路人和学生兜售他们的热炒和小吃，忙着做生意的老板一边热情地招呼着每一个走进食堂的人，一边拿着计算器在给结帐的客人算帐。从什么时候起，怀旧也打上了商品的烙印呢，用发霉的铜板代替笑脸，让昔日的真情不再依旧。

“你应该写点什么，最好把我们学校的过去和现在进行对比来写。”酒喝到半醉的时候有人提出来，然后大家不管我答不答应就端起了酒杯，一仰脖后酒再一次下肚，这一次我真感觉醉了。我站起身来，笨拙地推开身边的窗子，还在四处飘荡的雾霭流了进来，对面教学楼学生朗读的声音传了进来，这种朗读，以音乐般的节拍热烈地撞击着我越来越沉醉的心房。

二OO八年九月八日，相隔十七年后我又走在了西关中学的小路上。

这一天，我在西关中学以前的同事家喝醉了酒。

这一天，我又感受到了从前那种平淡而又充实的日子。

这一天，我又一次看到了大塘的变迁，感受了西关中学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