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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鸡同鸭讲鹅在听着

(2012-02-16 21:49:19)
标签:

张小砚

童年

母鸡说话

杂谈

分类: 小时候的鬼

 

你也许不会相信这是真的。当我当众说出这些故事时,他们的笑声很大。

 

大概三、四岁吧。静寂的夏日午后,一只老母鸡窝在沙坑里下蛋,我也蹲旁边陪着,打算等它下了蛋就偷走。等了很久,它都不挪窝,我按捺不住绕它屁股后面去,探头看看蛋有没有出来。它忽然回头,冲我喝了一声:滚开!

声音很生涩粗砺,像老年人的声音。

我噤住了,作声不得,半晌才羞愧退去。那声音在我脑海里像产生了回音一样,回荡了一遍又一遍。很长时间我也不说话,整天鬼鬼祟祟地跟在老母鸡后面观察它。

有时它忽然停下来,歪着脑袋看着我,黑豆子一样的眼睛深深地瞪着我。我登时紧张的气都喘不过来:完了完了,它又要说话了,可怕!

但它掉头又走了。时间长了,我也糊涂了,不知道是希望它说话,还是希望它不说话。

有时候我觉得它越来越不像一只鸡。有时候我觉得它确实还是一只鸡。

后来,它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长大的过程总是令人疑惑重重,那时候,我相信了邻居们的谣言。他们说我是在鸡棚边拣来的小孩,因此,我对老母鸡们总怀有难言的情绪,又讨厌,又害怕,隐约又有点亲近,简直复杂死了。也许试图从它们身上发现点什么吧?整天鬼鬼祟祟地混迹于鸡群中。

母鸡们喜欢在午后的沙堆里晒太阳,一只鸡占据一个沙坑,稳当当地戳在坑里,一眼望过去沙洲上忽然长出了几十只鸡,还有个小孩——我也窝在沙坑里,默默地观察它们。孬姑跟我说,千万别相信它们。如果你以为它们吃饱了正在专心地给你下蛋,那就错了,它们在说村里人的坏话。说到高兴处,鸭都来插一嘴,只有鹅傻,光听着就惊呆了。

我也想听听它们在说什么,暗暗地想,它们会不会也说起我呢?可能没什么好话吧,我们关系并不好。有段时间,我觉得每只鸡都可疑,但是看起来它们也觉得我很可疑,故而装得比任何时候都像一只鸡。

有天,拣柴火的歪老倌经过沙洲,好像听到什么一样,忽然停下来歪着脑袋望着我们。

据说他生下来时脖子就固执地梗向一边,看起来很傲慢的样子。小时候他叫歪伢子,长大后叫歪头佬,老了叫歪老倌,一生都不正经,好逸恶劳,偷鸡摸狗。因此很不讨人和家禽牲畜……总之一切活物的喜欢。在岛上,歪老倌对鸡的祸害仅次于黄鼠狼,以往母鸡们看到他都集体扑棱着翅膀向荆棘地飞奔而去,钻头不顾屁股地乱窜。但这次母鸡们忽然安静得不可思议,看着歪老倌,忽然全闭了嘴,唰地站起来,摆出八字步,欲逃却回头,梗着脖子歪头朝一个方向,一动不动地瞪着歪老倌。忽然听到一种类似洋铲在砖头上刮过的声音,断裂干涩:歪,老,倌,要,死,了,的,人

歪老倌惊了一下,抬头四处张望寻找,看看我,又看看母鸡,找不到声音的来源。将目光落在我身上,疑惑地看着我,我紧抿着嘴,生怕一开口,声音就不胫而走,叫人说什么好呢?我被难以言传的秘密給压得喘不过气来。

风往这边吹,闻到他身上发出静静的臭味,无穷无尽地弥漫着,他站在太阳地里,阳光到他身边一米就被气味給吸进去了一样,呈现出黄昏时的黯淡,他终于找不到答案,带着疑惑的神情走开了,身后影子抖抖索索碎了一地。

我将脑袋埋在膝盖上,忽然开始害怕这群老母鸡。

有只鹅无所事事,直直地走到跟前,扁嘴就叨了我一口,好像特特地来叨我一下看我睡着没有,我正准备反击,旁边一只老母鸡飞快地啄了它一口,还歪过脑袋,温柔望了我一眼。我忽然疑心那一刻我们建立了某种神秘的联系。

但第二天,它一如既往地对我很不屑,懒得多看我一眼。

 

鸡能看出将死的人,却看不到自己的死期。过年杀鸡的时候,它们又变得很谦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一只鸡,呆呆地望着人,伸着脖子等外婆一把抓。外婆一边磨刀,一边嘀嘀咕咕对将死的鸡进行安慰:小鸡小鸡你别怪,你是凡间一碗菜。嚓地割断喉咙,刀法干脆又利索。我在旁望着,只觉喉头一凉。

吃鸡的时候,发现鸡脑壳里有两个对坐的小菩萨,穿着黑黑的小靴子,盘腿对坐好像斗法,怪不得母鸡们是那样分裂的家伙啊,每一只鸡脑袋里竟然都住着两个小人儿――过年吃鸡的时候,怀着这样难言的敬畏之心。

第二天看到母鸡们,它们忽然噤住了,齐刷刷地梗着脖子望着我,像是望着歪老倌。我很心虚,讪讪地佯面走开。有只母鸡实在气不过,斜刺里冲出来啄了我一口,我只是默然地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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