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正灯前闲话，闻门外人声，原是临村刘子云老人，听说有人收集老歌调。夜雨中赶来为我唱撒帐、高腔。刘老，已七十五高龄，打着手电，夜雨泥泞，从邻村赶来，非常感动。

撒帐是我乡里婚庆曲，我只是听说，今天第一次听到唱，真觉词好、音好。老人声音里有一种让人觉得非常安定的感觉，清嘉静好。喜庆原来是平和。

《撒帐》词曰：

东边一朵紫云来，西边一朵紫云开

两朵紫云来相会，新人新郎请出来。（帮闲：爬出来）

公公命我抛罗撒帐，我不知哪手为大？（帮闲：左手为大）

搿得六谷盆来。（帮闲：五谷盆啰）

啊呀，今年年事好，多加一盆噻。（帮闲：还是五谷盆啰）

一撒风调雨顺，二撒国泰民安，三撒五男二女，四撒七子团圆，撒起来……

撒帐东～好个撒帐东，瑞兰遇中蒋世龙，招商店内沽美酒，王婆为媒结成婚

撒帐南～好个撒帐南，南边摆的象牙床，象牙床上铺锦被，心心慌慌到天光……

复约来日再来录高腔。高腔起源于明代初期的江西弋阳县，史称“弋阳腔”，最初仅以锣鼓伴奏，清道光以后和昆腔、乱弹同班演出受到昆山腔和乱弹腔的影响，加入管弦、昆笛、板胡、提胡等乐器，也有了简单的过门。据说是“世界上最早的意识流艺术”。现在已经很少见了。没想到这个乡村夜晚能听到古老的“弋阳腔”。

听老人试唱了几段，是用假嗓子唱女旦，音调很怪异，让人觉得凄惨不适，唱的是《琵琶记》中《赵五娘描容》一折：

若要描，描不就，暗想象，教我未写先泪流。写，写不得他苦心头；

描，描不出他饥症候；

画，画不出他望孩儿的睁睁两眸。只画得他发飕飕，和那衣衫敝垢。

休休，若画作好容颜，须不是赵五娘的姑舅。

夜宿张太乙村，乡里夜间至九时许，已十分安静，灯火俱灭。伏在枕上听夜雨淅沥，想起许多少年时事。隔壁又有人夜话，梦呓，夜里特别清晰，辗转不知何时睡去，梦里听见鸡叫，醒来一次，窗外微明，有一种荒寒之惑，像是茫荒里的一个村落，时间无涯。恍惚又睡去。醒来天光大亮，细雨已停，好久没有起得这样早了，却看门外洗衣的妇人已洗完衣裳回来晾了，乡里生活很勤谨。

附记：

定山张太乙村，竟也是从安徽搬迁过来的，见其祠堂对联曰：清河世泽远，百忍家风长。小时候听爷爷讲张氏祖上在清河郡，祖上有百忍堂，九代未曾分家，家风和睦。张氏祠堂对联便是从此处而来。没想到这村里张姓原竟与我们本家，如此一来愈加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