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落雨，不得出门，今日雨住了，仍是阴天。小娘娘打来电话，说寻了人会唱民歌，与父亲赶忙拿了机器便去了。扶村是自小熟悉的地方，隔了好多年没有走这白蛇垄了，已是大变样，修了一条水泥路，通往村里。记得小时候上学天天走这条路，白蛇垅两边有许多参天大树，连着山林，即使艳阳天里走过也十分阴森。所谓白蛇垄，就是两山中间的一条小路，因一条大白蛇而得名。小时候听扶村人常常说起，说白龙又出来了，今年年成怕是要荒，云云。是年成兴衰的象征。

那条大白蛇父亲见过，从路这边到路那边横延，身上有白鳞，尾巴短而粗，蜿蜒胖大，爬山坡时滚下来几次。父亲静等它过去，这时却有另一人骑车从那头过来，父亲赶忙叫住他，两人便这样静立着。父亲说心里也并不害怕。这白蛇见过的人很多，我们幼年在山上玩耍，捡到它的蜕皮。几个幼童裹在身上戏耍作乐，想想遂又觉惊惧。一念起，顿感山风阵阵，阴森可怖。当晚寒热大作。妈妈拿一碗盏清水占卜，手里握竹筷一把，点水问各路神仙抑或家中祖先，一路问到东南西北，问过路君子，还是山神土地，一语中了，筷子就立住了。说是冲撞了山神。半夜用茶叶白米祝告悄悄送了出去。第二天就神清气爽。

我奶奶说见了白蛇不可叫蛇，要叫龙。否则那蛇多年修炼被人一语道破，便坏了它的道行，它便要去作恶。却原来，世上事不可尽然道破，因为善能激发善，尊重心能压制作恶的心思。而恶意，是真要要激出人的恶来。我奶奶待人事处处存善意，又最最惜物，戴过的栀子花也要整齐摆放于窗台上，不可弃之践踏。又教我们唱歌谣：“一世糟花二世丑，三世糟花四世变猪狗。”

我奶奶，一生为人，这般处处有善意，一草一木皆是有情有思。父亲收集民歌，路上每每与我说起奶奶，总是思量无限，念惜不尽。父亲是长子，很早就出来做事，分担家累。虽然生活艰辛，然而记得童年时，奶奶夜晚灯盏下缝缝补补，唱山歌小调，最是温暖贴心的记忆。

奶奶娘家是安徽桐城胡氏，当地大户人家。安徽与江西隔长江，一在江之北，一在江之南。十三、四岁就随父出远门过江南来收租，做茶叶丝绸买卖。奶奶是庶房生的，又是女儿，从小倒也不娇生惯养，行事大方，精明能干。喜做男装打扮，人皆称胡家小少爷。口齿好生了得，言谈接洽有进有退，一手算盘打得如流水。

嫁于祖父时已经家道中落，解放后更渐至贫寒，多为生计犯愁。爷爷是破落人家读书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好与人清谈，且喜留人吃饭，不管缸里有无米粮。奶奶叹气：百无一用是书生，负重不起担草有余。

家穷儿女多，奶奶主持大家庭，却从不靠严厉，言谈吩咐总总如春风牡丹，叫人从心底愿意去做。叫人服气，原也不是靠威严镇出来的，而是和颜悦色，兴兴放放，叫人欢喜去做。

我后来在汶川带志愿者办帐篷学校，遇见艰难，时常想起奶奶行事种种，多有教益。做人有正心，行事端正，加上好兴头，何种状况下做事都不艰难。

                                                                                   －－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