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与诗人

非马

跃出水面

挣扎著

而又回到水里的

鱼

对

跃进水里

挣扎著

却回不到水面的

诗人

说

你们的现实确实使人

活不了

FISH AND THE POET

William Marr

The fish

which jumped out of the water

struggled

and returned to the water

said to

the poet

who jumped in the water

struggled

but failed to return

Your world is indeed not livable

［简评］

汉诗散读：“跃出水面挣扎著而又回到水里的鱼，对跃进水里挣扎著却回不到水面的诗人说：‘你们的现实确实使人活不了。’”

这当然是《鱼与诗人》的故事了：虽然一个“出水”，一个“入水”，却都是“挣扎著”，可见日子都不好过。不过，“出水”之鱼，尚可“入水”；而“入水”之诗人，却不能再度“出水”。换位体验之后，鱼感叹诗人的现实确实令人窒息。显然，诗采取寓言形式。

突然想起，伟大的诗人屈原，曾发出千古慨叹：“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之后“入水”，再没“出水”，只留下一部《离骚》，安慰着我们的心灵。屈原非鱼，他是诗人，但他挡不住鱼的诱惑，而勇敢地模仿了一次鱼的姿势，仅此而已。

诗人之绝对痛苦与鱼之相对快乐，又令人想起《庄子》中的名段：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儵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作为哲学家的庄子，早就知道了鱼的快乐。看来，面对自由“出水”、自由“入水”的鱼，诗人的痛苦，是不可避免的了。

英诗散读：The fish, which jumped out of the water, struggled and returned to the water; (it) said to the poet who jumped in the water (and) struggled but failed to return: “your world is indeed not livable.” 回译汉语：“跃出水面的鱼，挣扎着又回到水里。它对跳进水里挣扎却回不到水面的诗人说：‘你们的世界确实令人无法生存。’”比较汉诗散读，可知两相吻合。

诗题《鱼与诗人》对应英文FISH AND THE POET, 吻合无间。汉诗两用“水面”和“水里”，但英译却一律采用water, 只是前面的介词不同。最后“却回不到水面”对应but failed to return, 即其中的“水面”，在英文中省略。

“你们的现实确实使人活不了”对应英文your world is indeed not livable. 即“现实”一词，英文不用reality或actuality, 却用world（世界），可谓另措它词，而不失其妙。“使人活不了”，英文若如此运语：can not make people live, 则显属汉语式思维而不能给力，现用英文not livable（不适合居住的，没有生活价值的），简洁而到位。

整体看来，汉诗共12行，分为7个诗节，其中“鱼”、“对”、“诗人”、“说”，单字或双字而成一节，凸出而醒目。这几个汉字不仅从外观上模拟了鱼和诗人“出水”、“入水”的动作，还可连读成句：“鱼对诗人说”——从而构成众多诗行诗节的主干。

再观英诗，共计10行，分为3个诗节，远少于汉语诗行诗节，因为英诗没有照葫芦画瓢地描摹汉诗的单字单词成节。虽然如此，汉诗中暗藏的玄机（“鱼对诗人说”），却不曾丧失——稍加甄别，可知英诗借助诗行缩进，已将一些词语凸出：The fish said to the poet: (your world is indeed not livable). 不仅凸显了“鱼对诗人说”，还凸显了所说的内容。诗人之良苦用心，读者不可不知，不可不察。

（张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