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逗留京城的最后一个下午，接到匆匆从济南赶回来的柳兄弟电话，兄弟不依不饶，说如果喝酒没有时间，无论如何也要到他新置的家里去喝杯茶、唠唠嗑。盛情难却，只好带上行囊，准备和柳兄弟茶叙到一定时间直接去机场。

柳兄弟和我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他夫人在一旁表演着略显粗糙、青涩，但却十分认真的茶道。

“听说老钱出事了，进去了。你知道吗？”

我摇摇头，并没感到吃惊和突然，仿佛是预料中的事情。

“那你想不想知道他的一些情况？”柳兄弟也摇摇头，眼镜后闪着同情的目光：“回想起来，真的、真的有点惨。”

……  ……

老钱是我在京城打工时认识的朋友，山东人，大块头，为人豪爽，仪表堂堂。那时我似乎整天都很忙，其实是瞎忙。和老钱等朋友的交往并不多，个把月能见一次面。

印象中，老钱是京城比较典型的“富贵闲人”。爹妈都是老革命，官阶都不低，按“根红苗正”的标准，他和“贵”是沾了边的；不知道他曾经干过什么营生，反正赚了一大笔钱，用今年的流行语说，“不差钱”，所以也称得上“富”；有了钱，家庭会出现变故，这差不多是当今社会的普遍现象、一道魔咒。老钱也不例外，老婆没有了，孩子大了、到国外去读书了，剩下孤身一人在北京。小的生意不想做，大生意又得瞅机会，整天悠哉游哉，有大把的空余时间，称得上一个地道的“闲人”。

 其实像老钱这样的“富贵闲人”在京城不少见，非大观园里的贾宝玉，独一个。这类人的智商、情商、意商都不低，聪明着呢。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喜欢互相抱成团，低调但很有“质量”地过着“阴阳颠倒”的日子。

他们从不起早床，午后醒来随便吃点东西，便开始呼朋唤友安排下午茶。晚上根据下午茶聊到的线索，找家有特色的餐馆喝酒吃饭。饭后要么打牌、要么到夜店消遣，一般要到凌晨两三点才分手落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的这种生活方式似乎已经很难改变。

他们平时十分关注政、商两界的各种风云变幻，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谋划发展的信息，也有不少靠得住的来源渠道。一旦信息对他们赚钱有利，他们会坐言起行，调动资源上下活动、打点，盘算成自己的项目，斜刺里杀入某个热门领域，突袭一把，赚一大笔快钱。

由于他们人脉广泛、手眼通天，所以把项目投资的回报率都定位得比较高。他们不屑去挣那些辛苦的“渣渣钱”，特别喜欢那种不出资、“空手套白狼”的营生，比如炒地块、炒项目、炒某项科研成果等等，这是他们的强项，其他人想做也做不了。没有合适的项目和机会，他们喜欢把大笔资金放在股市或者期货市场上，伙同一些庄家相互配合、在市场上不动声色的翻云覆雨，大赚特赚。

现代社会已经很难找到过去那种地主老财，有了钱便买房置地。钱对“富贵闲人”来说，只是一个数字和概念，钱来得快也去得快，花钱大方潇洒，从不在乎是否等值，一掷千金如吃碗豆花饭。

我对老钱既谈不上喜欢，也没觉得讨厌。离开北京后，基本上没再与他联系了，但从其他朋友那里有一嘴、无一嘴的听到一些关于他的情况。进入21世纪后，老钱的运势急转直下，先是与朋友一起炒股票，朋友与上市公司的“内鬼”联手做“老鼠仓”，结果犯事，连累他亏了一大笔钱。紧接着将剩余资金转为投资炒期货，又遇到政策变化，期货市场“塌方”，又亏了一大笔。估计口袋里没剩下多少银两了，这从他娱乐消费的档次上看得出来。

老钱喜欢去夜店消遣，荷包鼓鼓的时候一般都去“天上人间”、“皇家丽人”等京城顶级的娱乐场所消费，一晚上酒水加小费，怎么也得一两万，买单时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其实他说他并不喜欢那里，对那些开着小轿车去坐台的“都市神女”没有好感，觉得她们除了钱可能连爹妈都不认，没多大意思。去那里纯粹是讲究个排场，怕被人笑话跌份儿。

两次大的投资失败后，老钱悄悄改为去一般的夜店消遣，在他朋友开的一家夜总会，认识了他现在的太太阿玲。阿玲是四川人，二十出头，长得眉清目秀、高挑水灵，皮肤白皙、吹弹可破，给人一种山里女孩子特有的“原生态、纯天然”的清新感觉，老钱就喜欢这种女孩子。

一来二往之后，老钱有感觉了。托朋友打听方知，阿玲的老家在四川绵阳，父亲是一个生产队长、现在叫村长，母亲是村里的会计，家教很好，家境还算富裕，读书时成绩也还不错。她出来坐台，基本可以解释为年龄小、不懂事，受村里其他女孩子添油加醋的蛊惑，找了个到餐馆打工的借口，从大山里偷偷跑出来，想看看外面很精彩的花花世界。

老钱做事情历来爽快，认定的事情从不会犹豫不决。交往半年之后，老钱决定向阿玲求婚，阿玲答应了，但要求老钱必须随她一道回老家，征得父母的同意。

再后来，听说有孩子了，一个男孩，长得像阿玲。

再后来，听说阿玲带着孩子会四川老家去了，老钱从银行贷了一大笔款，邀约几个“富贵闲人”，去福建操作一个房地产大项目。

后来得知，操作福建的项目之前，老钱早已经债台高筑，甚至到了一家三口生活都难以为继的地步。经常玩牌滋生的赌徒心态，促使他铤而走险，想通过福建的项目进行资金运作，希望能够起死回生。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项目进展非常顺利之际，突然发生了福州官场大地震，整个项目被彻底套牢。砸进去的银行贷款、借款，一分也退不出来，他还阴差阳错的被卷入一起理不清头绪的诈骗案，遭到警方通缉。三十六计走为上，他逃到了地广人稀的新疆，断绝了与朋友的一切联系。

一年之后，发生了512汶川大地震。老钱不放心留在地震灾区老家的老婆孩子，想了若干办法，让他们到新疆去避一避……

柳兄弟说：元旦节刚过，阿玲带孩子回老家过春节。那天，老钱送阿玲和儿子到机场，当他俯身亲吻儿子的时候，身后面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三个五大三粗的便衣警察，把他从安检口带走了。

听说当时阿玲倒很平静，三岁的儿子却哭得死去活来。

那天，乌鲁木齐下了2009年的第一场雪，雪不大，却冷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