柑橘香的梦魇（五）

“出工了！带上锄头上山挖红薯！”一个浑厚的中年人的声音打破的山村的寂静。话音刚落，“吱嘎，吱嘎”的开门声在此起彼伏，仿佛人们早已站在门口等着这一声吆喝似的。

这是生产队长夏仲福的声音，夏队长五十年代当过兵，虽然没有打过仗也没干两年就被复员了，但这段历史还是让他多少让他受点益吧。后来江支书提议他当上了生产队长，别看就一个小小的队长，说起来也是国家最为基层的最小干部了，但也还常常是说话还带点官腔，他说是跟部队首长学的。

在小山村里，每天干什么农活都是队长根据农作物的生长而定的，每天村民们都是按照农活带上自己的工具。雅琦犯愁地看着门背后的两把锄头，不知道该带上哪一把。

“雅琦，好了吗？”翠花正好在房门口叫她。

“好了，就是不知该带上哪一把锄头？”

翠花走进来拎起窄窄的条锄递给雅琦，“挖番薯就要用这样的条锄，那个重的板锄是开土用的，这把轻一点的板锄是薅草用的。”

“哇，还有这么多讲究？”

“是的，板锄太宽了，像你这样的生手一锄头下去就不知道要挖烂多少呢，没事，你不用记，我每次告诉你带什么锄头就是了，来，把背篓背上，走吧！”

她们扛着锄头来到晒坝，这是一个半个篮球场大的地方，这里几乎就是整个生产队的政治文化中心了。大到每个月的政治学习，小到每家每户的分粮食，就连每天的出工集合点名到收工后的评记工分都要在这里举行。

夏队长环视了一下四周的人，他满意的点了下头，“今天是第一天起番薯，这是我们小春以前的主要粮食了，该怎么做让康子给大家讲一下吧！”这是每天每天出工前的例会，站在角落里的江会计很快的清点着人数，在本子上登记着。

“今天我们先从南山挖，那边朝阳些，番薯会早熟一些，男人挖台地以上的，女人挖台地以下的……”说话间康子的脸上泛着一个强壮男人那种赭石色的光芒，说话干练而坚定。康子是夏队长的大儿子，也是村里的民兵队长，其实村里人都看得出来夏队长这是在培养自己的儿子，当然如果没有江支书的首肯这也绝对是不可能的。

布置完农活的康子转过身看着父亲，夏队长刚想开口，坐在生产队库房屋檐下的风车把手上的江支书咳嗽了一声，夏队长知道这是书记要讲话了。

江支书并没有马上说话，他把烟杆在墙上敲了敲，往地上吐了一口发黄的痰。

“我告诉大家！挖番薯的时候小心一点！挖烂的的番薯是过不了冬的，大家给我看清楚了，谁挖烂的多，谁都给我记清楚了！到时候分配的时候自己给我搬回家去！走吧上山！”江支书话里发着恨。

男人们挑着担子走在前面，女人们背着背篓紧跟着，一行人鱼贯着从林盘后面的小道绕着上山。康子有意的走在男人中的最后面，不时的和紧跟在后的姑娘们说笑着，翠花开心的笑着，脸上挂着一丝少女的羞涩。

雅琦早就看出来翠花喜欢康子，因为如果翠花不愿意远嫁他乡，那康子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刚下乡来了不久的时候，雅琦曾隐隐地问过翠花怎么还没有定人家？翠花倒也大方，她说谁不想嫁到坝子里去？但父母怎么办？总要有个子女在身边养老送终吧？

康子在这样的小山村不得不说是出类拔萃的小伙子了，他是村里唯一的初中毕业生。人也长得精神抖擞的，浓眉大眼，说话做事都是农村青年那种少有的干练和魄力，只可惜这几年公社仅有几个征兵的名额都让知青占着了，康子总觉得机不逢时，心里难免也有些怨气。倒是他爸爸明白事理，常开导他：孩子，咱们没那关系啊！认命吧！

康子生性聪明，暗地里他总是观察江支书和父亲说话做事的那种劲儿，在政治学习时总是抢着读文件，发言什么的，每当康子那个时候，雅琦总能看到翠花脸上泛出一种爱慕和倾心。

在村里人的眼里，他们两个无疑是一对好姻缘，但对于他们最大的障碍莫过于世俗。按理说江家应该招一个上门女婿，而对于同样不弱的夏家来讲这倒是一种耻辱，一边好家境的人家谁愿意把儿子送去上门？也许正是因为这些原因大家都不愿捅破这张纸。

不过在去年，两家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江支书在会上提出了让康子当民兵队长兼团支部书记，其实这倒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因为毕竟康子是最为合适的人选。可就这事在村子里还是引起了好一阵嘀咕，大家猜测着这一定是两家达成了某种默契，倒是翠花一连坦然的样子。从那以后，康子倒正儿八经地管起了生产队的一些事了。

但自从雅琦来到这个小山庄以后，事情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雅琦年轻漂亮，身材高挑，就算是穿着同样蓝色咔叽布的列宁装也显得凹凸有致的，说话轻言细语就像唱歌一样，村里的年轻人都喜欢听她讲城里的那些事，翠花自不必说，就连康子也是有事没事的往雅琦的小茅屋跑。

刚到小山村时，雅琦的小茅屋里连烧饭的柴火都没有。在这里烧饭、煮猪食都是用麦秆、稻草和玉米杆子。每到春收、秋收以后，谷草都是按人头分到各家各户的，雅琦虽是五月来的，正值麦收，但终是还未晒干的麦秆。江支书就保管先把队上喂牛的草垛上取了些给她送去，然后又特别批准只有雅琦才可以去剔山上的柏树枝桠当做柴火用。柏桠含有松香油脂，燃起来火大也不费柴火，只是砍起来很费劲。当然这些事康子都一马当先的去做了，开始雅琦只当作是一个团支部书记的职责，但后来发生的事让她反倒有些担心了。

在那个年代里，小山村的作息时间基本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当雅琦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小茅屋时，早已是黑灯瞎火的了，顾不上先洗把脸就点着煤油灯来做饭。那时的饭菜倒也简单，收工路边随手在哪家自留地里摘一把丝瓜豆角的回去炒一下，再煮上一锅番薯粥，也就够吃上两顿的了。就在雅琦吃晚饭洗碗的时候，康子就像踩着点一样的来敲门了。开始雅琦以为康子是为了等着和翠花约会的，因为几乎每天翠花做完家务事都会过来陪雅琦的聊天，但这样的等待是很漫长的，雅琦也无法拒绝，于是很无聊的陪着康子聊天。

然而每到这个时刻最让雅琦受不了的是这个农村青年汉子经过一天劳作以后满身的汗味，其中还夹杂着脚臭的味道，还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你聊着你并不感兴趣的话题。桌上的煤油灯被屋外的风吹得忽闪忽闪的，借着若明若暗的灯火，雅琦在这个男人脸上看不到一点疲倦，这时雅琦总是盼望着翠花赶紧过来解放自己。但每次翠花来了以后，聊不了一小会儿，康子就会起身说：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出工，都早点休息吧。

看着翠花眼巴巴盯着康子离去的目光，雅琦开始意识到这个强壮的农村青年也许脑子并不简单，她并不敢把她的猜想告诉翠花，因为康子除了在这里坐着聊天并没有其他任何不轨的行为。但在心里她告诫自己要留意康子的言行。

直到有一天援朝的出现，也就让一切明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