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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中华父亲山——大秦岭寻访之旅 |
离开洛南县巡检镇的老君山,我们的目标是原路返回,然后沿着202省道到华山。我们已身在华山南坡,计划将在华山之巅,度过2013年中秋之夜。
在巡检镇,我看到一个路牌,此处距潼关只有41公里。
“潼关”,我无法拒绝这两个字的诱惑。
我想去看看,这个在中国历史上继函谷关之后又一处兵家必争之地,是何等的威风。它怎么就能屡屡让西进之敌闻风丧胆、尸骸遍地,而三秦守将即便是兵临城下,仍可高枕无忧?它怎么就能让东出的铁蹄如奔涌的浪潮,一泻千里,尽吞中原大地,而东边却只能俯首称臣,毫无还击之力?
我想去看看,元代张养浩所写“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这一“聚”一“怒”之间,是何等的气派;我想去体验“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是何等的惆怅,以及这个庇佑三秦大地的古战场,是否仍旧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于是,我说,去潼关。
老李似乎不确定,很诧异地问,真去?
我说,真去!
老李说,那就去吧,这条道儿没走过。
秦岭深处天多变
我们把陈金霞沿原路送回巡检镇的施工桥梁处,让她步行到镇上,坐他们文化旅游局自己的车回洛南。我们掉头,驶向潼关。
我说,老李,40多公里山道,1个小时能到吧?
老李说,差不多。
然后,我就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小音箱。
第一次寻访秦岭,我们走遍宝鸡和汉中,每天耗费在路上的时间,大概是四五小时。在这漫长的时间里,我毫无睡意,不管是在高速公路上汽车,像子弹一样飞驰,还是在连续急转弯的山道上,像摆钟一样摇晃,我总是坐在老李身后,系着安全带,两眼直愣愣地望着窗外掠过的山川河流。是的,我不愿意放弃任何一瞬间的秦岭风情。只要看到触动我的人事景,我就会让老李靠边停车,下车拍照攀谈。
所谓寻访,故事在旅途,而不在终点。随机的邂逅,往往是意外的惊喜。
如果在欣赏流动风景的同时,再有熟悉的音乐伴奏,那是何等的惬意。尤其是我们经常在天黑之后赶路,无景可赏,无人可见时,偶尔塞车等候,漫长的路途,何其枯燥。而老李一心开车,一般不听音乐。车载音响里,也是不合我们喜好的寥寥数首歌,满足不了我们的心灵需求。
于是,在开启第二次寻访大秦岭前,我特意买了一个便携式音响,下载了五六百首这些年来触动我的歌。这样,我们就可以随时一路风清,一路歌,享受在路上的快乐与愉悦。
但是,从洛南到潼关这一程,只有惊险,没有惊喜。
我们在洛南华严寺时,山顶起雾。秦岭是南北分水岭,天气变化无常,早有耳闻,一路虽然有时突变,但也算风平浪静,跟秦岭处得久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可是,随着我们沿着河谷越进越深,雾越来越大,看不见村庄,也遇不到行人车辆。随着中国高速公路的普及,即便是在秦岭大山中,也有四通八达的高速穿山越峪。于是,很多原有的道路就被废弃。我们那天走的公路,似乎就是一条被世人遗忘的道路。
我们必须翻越一座山,才能到达202省道。这一路路面年久失修,坑洼不平,盘山路连续急转弯,随处可见滑落的山体石块。到达半山腰时,浓雾沉沉地将孤零零的我们团团围住,能见度不足数米,老李的车速越降越低。最后,干脆喝令我把音响关了,也不跟我说话,紧握方向盘,缓慢向前。
这让我很尴尬。我心里想着,是不是我就不应该选择去潼关,如今走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迷雾荒山,老李心系我等安危,打心里对我的决定有意见。
这样越想,心里越难受。
翻越秦岭时,雾气太浓,我们不得不停下来等雾散路现,顺便给车轱辘充气
又开了一段,老李索性在一个稍稍宽敞点的地方停车,说等雾散开些了再走。车轱辘也没气了,老李拿出便携式充气阀,给车充气。
我们也都下车,在路边撒泡尿的功夫,竟然被树枝上露水,打湿了衣服。这山野中,弥漫的不是雾,是飘散的雨。
老李给车轱辘充气时,总是要一脚蹬着充气阀,然后使劲儿摇动车体,这样,间歇没有重压的车轱辘,就能多憋些气进去,就像他心里也憋着我的气一样,不是一次性充足,而是这一路来,我的各种突如其来的要求,日积月累才有了今天嗷一嗓门的喊停。
我们都不说话。充气,抽烟,活动筋骨,等雾散。半个小时,雾还是没散。此时,已近下午五点。在雾色之中,似乎已经感受到更沉的暮色。
老李一扔烟头,说,走,不等了,慢慢往前开,天黑了,就更麻烦了!
缓行至山顶,又得走盘山下坡路。老李近乎将身子前伏在方向盘上,双眼死死地盯着前方的雾,并不时地让坐在副驾驶座的小李,给他擦拭挡风玻璃。
如此缓降了近一个小时,我们终于到达了山谷,能见度越来越高,老李的车速也逐渐上升。在一个路口,我们拐上一条宽阔的公路,汽车又像子弹一样飞驰了。
到了潼关新县城,看到杨震的塑像,老李才开口跟我说话,问我照相不,说杨震塑像是潼关的标志性建筑。虽然,我还没弄明白这是哪个杨震,但为了老李这句我等了一路的话,我赶紧说照,并操起相机就要下车。
哎!那个殷勤哟!
等我拍完了照片,回到车上,老李才给我说,他不想来潼关,是因为潼关有他一段不堪回首的伤心往事。20年前英姿飒爽的解放军战士,就把那一抹忧伤的青春恋曲,第一次播撒在潼关这片历史上多少三秦将士浴血奋战的地方——注定是两败俱伤呀!
来了,也就来了,都20多年了,小李已老,情人已娘。
潼关,也不是我想象的那个潼关了。
从洛南巡检镇至潼关,我们走过的路,在崇山峻岭中蜿蜒
原本41公里,却走了3个多小时,100多公里
“潼关”助曹操得天下
从洛南县巡检镇到潼关,41公里,我们竟然走了3个多小时,到日暮时分抵达潼关老县城。
远远望见一座城楼雄踞土塬之上,便直奔而去。进了老县城,经过向路人打探,从一个狭窄的巷子沿坡而上,却开到一个道观。进入道观,只见一个男居士,说明来意,我们问能否看到潼关古城。站在高台上,他指着下面的灯光昏暗处吧一院院铺排而去看不见尽头的平房民居说,这就是潼关古城。
我们知道他对我们的问题理解有误,于是强调说,城门楼子。他说看不到了,都拆了,又指着后面那座雄伟的道观说,这是后来修的,已经不是城门楼子了,是道观的观景台。暮色之中,远远可见对面高塬的山脊上,有一道土墙,顺着山体蜿蜒而下。他说,那就是原来的土城墙。本来是通过连接谷地的一道城门,与这边高塬上的城墙连接在一起的,后来都拆了,就断掉了。
他带我们去展厅,在灯光下看潼关老县城的老照片,我们从那些老照片中,才能隐隐约约地感受到这个自东汉初期至解放前,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的雄关漫道,怎么在短短的半个世纪,就被冷落在这个三省要冲地。
在东汉之前,据潼关60公里处的函谷关,是西进东出的大门,大秦帝国就是凭着函谷关这道天险,东出可攻,西退可守,经过数百年的励精图治,终于东出函谷,一统六国。除去秦国顺天时,得人和外,函谷关的地理优势功不可没。
东汉末,已经掌握历史规律——东出者屡得天下,西进者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曹操,为防止关西兵乱,于建安元年(196年),在函谷关西边设立潼关。
潼关南依秦岭,西依华山,东接山峦,北拥黄河,形成一个三面环山,唯北面洞开,还有一道天然护城河的“瓮城”。要过潼关,首先得横渡黄河。就算过了黄河,进入潼关腹地,等于钻进了一个口袋,三面皆可围而歼之。后面的退路,还被黄河给断了。如此关卡战场,那就是天生万人坑,有来无回。
曹操建立潼关后,函谷关退出历史舞台。潼关第一次给曹操派上大用场,是在5年之后的211年。
这一年,曹操出兵讨伐汉中张鲁,这是他在赤壁之战后的第一次大规模用兵。闻讯之后,关西马超、韩遂等起兵攻向潼关,爆发潼关之战。曹操采用离间计击败马超、韩遂等联军,尽得关中之地。
曹操发明的潼关这个“绝世产品”,得到了市场的考验,成为他抵抗西蜀刘备、诸葛亮屡此北伐的坚强后盾,直到将西蜀灭亡。
从此,潼关跟骊山一样,将屡屡主导天下大势。所不同的是,骊山上折腰的诸君,都是自讨苦吃,而潼关上胜败的诸君,都是要真刀实枪地互砍的。
抗日战争期间,美国随军记者拍摄的照片,一位中国军人,行走在的通过铁道上
755年,安禄山起兵反唐,“安史之乱”爆发。
安禄山反军攻到潼关,止兵不前。面对天险潼关,安禄山只能望城兴叹。但全能型娱乐皇帝唐玄宗却听信谗言,让守城将士出城迎战,以显皇威浩荡,神圣不可侵犯。
结果,安禄山轻而易举打败了唐王朝20万守军,唐王朝从此一蹶不振,进入藩镇割据的局面,直到被宋取而代之。
宋“靖康之变”,潼关为金所得。金迁都汴京,将主要兵力向潼关附近集结,以抵挡铁木真铁蹄的南下。但潼关还是被铁木真大军给夺了,金也就钻进史册陪宋去了。后来朱元璋也通过先破潼关,而迅速荡平关中元军,把他们赶回了漠北草原。
由于潼关军事战略地位的重要性,历朝都非常重视修建,到民国时期,形成关城周长约5公里。北面与东北以板筑土墙相接,外包青砖高16米,宽8米;南与东南,顺山势削成垛口,高达30米。潼关古城除开门6处外,留有南北二水门,穿城而过的潼河为城内提供了充足的水源,有成片肥沃的军田生产小麦谷子。城内即使被围困,完全可以自给自足,不会陷入弹尽粮绝的境地。
在潼关以东约3公里处有一禁沟,为了潼关的安全,沿禁沟两岸历朝历代都修城楼,作为防御性的军事堡垒,一共有12个。这些堡垒式城楼与潼关城相连,形成了“十二连城”,如此,潼关城与东部外围,就形成了遥相呼应的防御体系。
1937年至1938年,正是在潼关,中国军队与潼关百姓协同作战,抵挡住日军的七次进攻,日军只能隔岸放炮,空袭轰炸,却不能踏过黄河半步。同时,潼关守军与中条山的军队形成犄角之势,打败了日军共11次疯狂的进攻,有力地阻止了日军向西南和陕北两个大后方挺进,为抗日战争的胜利,赢得了喘气之机,积蓄了力量。
就是这样一座值得中国历史大书特书的“功城”,却在1960年因为修建三门峡水库而被迫拆除。这座老县城中曾经与中国抗日军队一起浴血奋战,阻止日军西进的“功臣”,还有那些先烈的后人,被迁移至宁夏,及渭南白水一代,背井离乡,重建家园。
这座千年古城,一夜之间化为废墟。
文人墨客借潼关抒怀的诗篇有很多,但是,清朝淡文远的两首诗,似乎有预见性地概括了潼关的前世今生:
雄关虎踞
秦山洪水一关横,
雄视中天障帝京。
但得一夫当关隘,
丸泥莫漫觑严城。
秦岭云屏
屏峙青山翠色新,
晴岚一带横斜曛。
寻幽远出潼川上,
几处烟村锁白云。
由于天色已晚,我拍摄的几张照片,都是虚的。返乡的老潼关人,就居住在这些平房中
我们站在道观台前,确见“几处烟村”,但锁的不是“白云”,是时代的无常,是历史的雾障。
透过不远处高速路上呼啸而过的喧嚣,似乎还能听见那远去的厮杀,枪炮的轰鸣。是的,那是当今时代在速度、效率、功利的趋势下,一场不见硝烟的胶着战,无处不在的尔虞我诈、欲望暗涌,缺少热血阳刚和赤刃坦诚。
穿透暮色深沉,那咆哮东流的黄河,是否还残留着烈士喷流的鲜血,抚慰着那些终究不舍乡情陆续回归故里,在那一片低矮、逼仄的旧平房中,蜗居的老潼关人?
远去的潼关,是劫后余生的华严寺黑板上那一道模糊的“思考题”。
答案或许有,或许无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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