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家是否侵吞了林家的家产，是个有争议的问题。

“黛玉又带了许多书籍来，忙着打扫卧室，安插器具，又将些纸笔等物分送宝钗、迎春、宝玉等人。”（见第16回）“刘姥姥因见窗下案上设着笔砚，又见书架上磊着满满的书，刘姥姥道：‘这必定是那位哥儿的书房了。’贾母笑指黛玉道：‘这是我这外孙女儿的屋子。’刘姥姥留神打量了黛玉一番，方笑道：‘这那象个小姐的绣房，竟比那上等的书房还好。’”（见第40回）黛玉的书房，是潇湘馆的另一特色。旅途不便，黛玉不可能把家里所有的书籍都带上。这些书籍，恐怕也只是林家藏书的冰山一角了。脂批曾提醒读者，要留意薛家的“藏书家当”（见第42回）。这林家的“藏书家当”，亦不可小觑。

那林家是钟鼎之家，如海是列侯之后，而巡盐御史又是肥缺。假如林如海是贪官，那么拥有百万家资也不算奇怪。然而，从书中的描述看，林家的排场、用度是远不如贾家的：“这林黛玉常听得母亲说过，他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他近日所见的这几个三等仆妇，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了，何况今至其家。”（见第3回）可以推测，林如海为官，是廉洁自律的。

的确，处于林如海的位置，当贪官很容易。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一定会贪腐。类似地，晴雯有当“狐狸精”的有利条件，也不意味着她一定会去勾引宝玉。能而不为，才是难能可贵的。若是仅因巡盐御史是肥缺，就认定林家有百万之富。这种逻辑，和认定晴雯是勾引人的“狐狸精”，又有何不同呢？

那林家虽然不算豪富，但并非没有一点家产。毕竟，他们也是官宦人家，家里还有姬妾丫鬟仆役之流。然而，这点家当，对贾家而言，实在不算什么。就算有点家当，要办理林如海的丧事（就算不像秦氏的丧事那般奢侈，也不能失了体面），还要安置、遣散姬妾丫鬟仆役诸人，都需要一定的财资。待如海葬入祖坟，诸事停妥，恐怕也所剩无几了。

林如海是读书人，爱的是书籍、纸笔等物。这也正是他和贾政的投契之处。在我看来，如海留给女儿最宝贵的遗产，大约便是这些东西了。若以世俗的眼光来衡量，这些的确不值什么。

按书中原文，林家是“钟鼎之家”、“书香之族”（见第2回）；而薛家是“书香继世之家”，家中有“百万之富”（见第4回）。“钟鼎之家”未必有“百万之富”。以我的理解，林家清贵，薛家豪富。“富贵”二字，两家各有侧重。

若论“藏书家当”，薛家和林家可有一拼；而贾家、史家、王家，则和这两家皆不在一个档次上。然而，这些“家当”，如贾琏这等俗人，是不会在意的。从文化的角度看，黛玉继承了丰厚的遗产；而以财资的角度看，她可算是一无所有。

“况我又不是他们这里正经主子，原是无依无靠投奔了来的，他们已经多嫌着我了。如今我还不知进退，何苦叫他们咒我？”“我是一无所有，吃穿用度，一草一纸，皆是和他们家的姑娘一样，那起小人岂有不多嫌的。”（见第45回）黛玉对自己处境的看法，应该是符合事实的。

那黛玉固然是情痴情种，却也不是不通实务的“无用”之人。她会替贾府算账，自然也就会替林家算账。在凤姐眼里，宝玉“不是那里头的货”，而黛玉、宝钗、探春却是。这四钗，理家都不会有问题。想要欺瞒黛玉，怕是没那么容易。

2017-03-22